阿峰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愣了愣，说了句家乡话，大意是“还是圣域民风开放”，随后仿佛大大松了一口气。

嗯，我懂得，东方尤其是古东方，歧视女性这传统就跟夸大君权似的，既不想改又改不了。

这妮子练功也好，炼刀也好，都像一头小豹子，精悍、警觉而骄傲，吃饭像个小猫儿，挑食得厉害，再合口的东西也一两口就够。那么大的运动量只吃这么点东西肯定要出事，眼看着小姑娘一天天消瘦，给我愁得天天逮她吃东西。

“艾尔妮。”峰苦着脸看我。

“装哭没用，快吃完，我等着去训练场。”拒绝别人的感觉很爽，看峰苦着脸慢慢吃掉煎蛋水果和牛奶的感觉更爽，“晚上还有，不许假装扭了脚，早点回来吃。”

“哦……”小妮子哼哼唧唧地答应了一声。

这就是有个解杰的好处，我始终坚持认为原来阿峰肺病的病因是又累又不好好吃饭，一群半大小子哪有这个照顾人的心，更别说那几个小朋友自己都一脑门官司。史昂忙于和白礼老师较劲，哈斯加特和伊利亚斯忙于训练，阿斯普洛斯忙于照顾他弟，艾尔熙德自己就是个男版阿峰，别的小朋友更小，一个都指不上。所以赛奇老师还没等我开口就把阿峰搁到我宿舍里住，赛奇老师是好人。

小女神后来是怎么在圣域平安长那么大的哟，啧啧。

伊利亚斯近期又去了德尔斐神庙，我额外替他照应那几个训练生。我倒是不担心神谕，我担心的是我那个神棍哥哥能不能成功拐个嫂子回来。毕竟连艾尔熙德都晓得训练完了自觉跑到我这里来坐坐，固然和阿峰谈的还是训练和冶炼，偶尔阿峰兴之所至，还会现场给他示范一下东洋剑术，两个小家伙黑晶晶的眼睛对视之下，我这老人家也觉得圣域花开四季。反正都比伊利亚斯强多了，那货还很不谦虚，动不动就说“我已把身心都奉献给圣域”，结果被白礼老师听见，挨了爆栗。

“我和赛奇那老头还没有想到要把身心都奉献给圣域，你这小子就敢夸大话？不能爱人者如何爱世界？”

“白礼老师，伊利亚斯他自恋。”我插了句嘴。

“嗯，我看也是。”白礼老师俨然地回答。

伊利亚斯的脸黑了，过后好几天不理我。他不理我我也不理他，看谁不理谁。

最后是哈斯加特给劝好的，为此那么稳当可靠的哈斯加特专门看准时机在训练场上砸碎了一根柱子，把伊利亚斯脸划伤了。我一面给他洗伤口一面想为啥没再划深点，阿峰跑里跑外忙着拿药箱拿绷带，紧张得小脸煞白，最后是伊利亚斯叫艾尔熙德把她拉走了。

“你错了，艾尔比达妮娅。”伊利亚斯说。

这哥哥要面子起来简直欠揍，世界上所有的哥哥都这样吗？我腹诽着听他说下去。

“我不是自恋……我就是还没遇见……”

没遇见你脸红什么啊，哟哟哟还越来越红了。我说啥了？我不就是（坏）笑了一下吗？

“……跟你说不明白，你这小丫头片子。”

于是我不小心把酒精棉球捅他伤口上了。

他回圣域以后赛奇老师喊我去教皇厅。我一边儿走一边儿发愁，万一他真拐回来一位神女，德尔斐来要人，圣域要怎么交代，连上圣域原产的阿释密达，三个神棍一起出没于射手宫，我还要不要活了。还没愁完，阿斯普洛斯在我背后咳嗽。

你又感冒了？……我甚是无语地站住等他。

“听说伊利亚斯带回了神谕。”

消息够快啊，你比我离教皇厅远多了，为啥我都还不知道。

“那神谕是关于未来圣战的。”

反正不会是关于未来教皇的。我在背对他的地方翻了个白眼。

“无论是关于什么的，去听就是了，猜也没有用。”台阶啊，为什么还没走完。

“命运是可以自己掌握的，如果一切都已被决定，那么活着就无意义。”阿斯普洛斯突然说，“你也相信神谕吗？”

我说你脑补过分了，我只说该去听就去听不要瞎猜，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相信神谕了？你不能因为我哥是个神棍，就把我给连坐了，我要是告诉你我在这里本身就是神谕，你是不是要把我灭了？虽然我没那么容易被你灭就是了。

“不确定的东西，说也没有用。”台阶终于要走完了，好开心。

那神谕果然是关于圣战的。几个人盯着羊皮纸上的古希腊语看了好久，没看懂的肯定不只有我。不不我不是不认识那些字，不过那些字合起来是什么意思我确实是不认识。

“未来的人会改变世界的结局，那是好的；未来的人会去未来，那是离别……”赛奇老师沉吟着向这边一看。

老师突然要提问了，低头快低头。

“伊利亚斯。”赛奇老师点名说。

“是。”伊利亚斯一脸严肃地回答，“看起来似乎可以准备迎接女神的降临了，赛奇老师。”

阿斯普洛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哈斯加特只是在等待赛奇老师下命令。我……我还有啥说的。

散会以后赛奇老师喊：“艾尔比达妮娅。”

赛奇老师从来不忽悠我接受射手座圣衣，所以我就很放松，结果有点太放松了，被话题吓了一跳。

“我想你已经见过德弗特洛斯了。”

“……是，赛奇老师。”反正我是没办法对您扯谎，那就实话实说，“我并不觉得凶星是一种必然，恰相反……”

“怎么，”赛奇老师停下笔温和地问，“有什么事情从你眼睛后面滑过去了。”

“是这样的，老师。”我对赛奇老师历来有啥说啥，“我读到过古东方的记载，某个朝代的皇帝听信星象，说有一位命定的女皇会颠覆他的统治，于是他把所有可能威胁帝位的人除去，结果有一位女子反而在政治风波里得以锤炼，最终登上帝位。……我无意冒犯您，但是我始终认为这是为了避免偶然，而使偶然变成了必然。”

赛奇老师温和地点点头。“你说得对。然而令你担忧的并不是德弗特洛斯。”

我担忧的事情太多了……比如可能会上下肆虐的肺病，比如大家那种莫名其妙就要把身心都奉献给圣域的习俗，比如不靠谱的哥哥们和惯于逆来顺受的弟弟，比如隐隐在暗潮涌动的，有关教皇继承人的传言。

“未来并非不可改变，到时候你的智慧自然会做出正确的选择，现在不要想太多。”

您太相信我啦，其实最近打拳打太多了，我自己都不相信我还有脑子。

从教皇厅出来，我慢慢走回射手宫去。雅柏菲卡正在双鱼宫门前晒月亮。鲁格尼斯老师把他教育得又温和又细致，不过那种淡淡的离群索居已经初具雏形了。

“艾尔妮。”雅柏菲卡说，“这一朵玫瑰花给你，这朵给阿峰。”

双鱼宫的玫瑰园里偶尔会有耐毒而无毒的玫瑰出现，慢慢被鲁格尼斯老师培养成了一个小小的品种。雅柏菲卡把两朵花都交给我，并且叮嘱说：“告诉阿峰，这是熙德让我给她留着的。”

我觉得这句话才是重点啊。

雅柏菲卡大概猜到了我在想什么，因为他突然笑起来。

“不，艾尔妮，这朵花是我特意留给你的。”

现在的小少年还能接近同伴……唉。我揉了揉他银青色的柔软头发。

“艾尔妮，不要揉我头。”小少年认真说，“马尼戈特说会长不高。”

……那我多揉两下，让你不学好。赛奇老师还说不许挑食呢，你怎么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