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经版:风起于青苹之末。
不正经版:人生如此短暂,生活如此操蛋,你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我波心~
无风格版:lof主傻白甜。缩起来自萌的透明野生粉。不混圈不混圈不混圈,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打tag纯属文库基本礼仪。如无特殊说明,一般不拆不逆。
AND:不是大大,也不是太太,是萍萍。
 
 

Feanolfin的小黑屋番外:无身一头轻,又名:熊头和火焰的爱情【?!】故事

当他捧着那颗头思考是把它做成花瓶还是做成花插的时候,那颗头在他掌心里说话了。


“您最好放弃,我既不喜欢花瓶也不喜欢花插。”


他把会说话的头摔了出去。在织锦纹章的地毯上它还蹦了蹦,然后额头碰到了桌脚,发出清脆的一声响。乌黑长发散落在七彩火焰的纹章上,像是一汪暗沉沉的水。


“您可以去发明高尔夫了。”


Fingolfin——的头淡定地说,吐掉了嘴里的一根头发,“顺便说,您就算把我做成花瓶,最好也不要插花,那会让我觉得痒。如果招来了蜜蜂那就更加——喂您要干什么?!”


他对面的Feanor揪着他的头发把他从地面上提了起来。Fingolfin用他最不高兴的表情看着对方。


“请您放开我的头发,然后把我放在桌面上。”


“你还活着。”他对面的精灵轻声说。


Fingolfin皱了皱眉,那是因为他发现自己不能做出耸肩这个动作。


“如您所见。”他轻快地回答。


Feanor的表情危险得就像是要揪着他的领子(假如还有)把他揍一顿,而且是胖揍一顿。当然啦,即使他没有领子,他也像是要把他的头颅摔在地上再跺两脚,或者埋到土里不浇水也不施肥,再挖出来就干枯了。


“这不是个疑问句。”他咬着牙低声说,“你·竟然·还·活着。”


“抱歉让您失望啦。”Fingolfin继续轻快地说,“我是打算去死一死来着,但是显然Melkor觉得就这么轻轻放过我有点对不起他的称号。”他的脸上流露出非常明显的被Feanor神色所娱乐的神情,“其实说真的,兄长,您应该把我丢回希斯隆。我知道Maitimo喜欢给Findekano送礼物,我不介意和哪件礼物一起放在盒子里,但是不要绑丝带,那就不合——”


没有手无法抵抗别人的任何动作的孤零零的头颅在烈火一样的怀抱里试图挣扎着逃出生天:“……您稍微放松点……喂,我要憋死了……不对,您再不放手我真的要因为窒息而活过来了……”


随即他被重重地丢到了床上,脸还朝下。当他哼哼唧唧地表示鼻梁遭到了致命打击,一定会流鼻血的时候,Feanor坐到他旁边,并且把他放在了自己的膝上。


“谢谢。”Fingolfin长舒了口气,嫌弃地看着自己凌乱的头发,“您要是肯高抬贵手帮我梳梳头我会更感激您的。”


Feanor伸出手,白皙指尖捋过流水般的乌黑长发。Fingolfin满足地叹了口气。


“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真是太难过了。”他絮絮叨叨地说,同时轻轻打量着面前精灵梦游一样的神情,“您是想咬自己一口吗?”


Feanor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然后就被手上传来的刺痛弄醒了。他愤怒地把甩手的念头压抑下去:“你在干什么!”


“替您咬一口。”那个该死的头的牙齿还叼着他的食指,含糊不清地回答。


Feanor索性把这个挂在自己食指上的脑袋拎到自己面前来。Fingolfin不甘示弱地冲他呲牙一笑,咬得更紧了。


“我的手好吃吗?”他轻声细语地问。


“甜的。”这是回答,同时舌尖还卷了一下,“麻烦再来点柠檬汁谢谢。”


“松开。”Feanor威胁他。


Fingolfin眨了眨眼,含含糊糊地说:“然后掉到地上吗?不,即使是一颗头,我也是有尊严的。请您把我放到桌子上。”


Feanor和他互相瞪了一会儿。


“那你就咬着吧。”


“我觉得我不算轻,”Fingolfin得意洋洋地咬得更紧了点,“您要是愿意,就这样带着我到处走,反正我一点意见也没有。”


“我才不在乎,”Feanor向后倚靠在枕头上,把他拎到眼前,还晃了晃,“我可以告诉他们我做了个仿真工艺品。”


“我可以让他们把我送回希斯隆。”Fingolfin不为所动,“既然您不肯如此。”


“你回去也没什么事情做,”Feanor懒洋洋地揪他的头发,看着他被揪得左右摇晃,“那么着急做什么?”


Fingolfin挑了挑眉,突然放松了牙齿,让自己重重砸在他的胸口上,砸得Feanor半天没说出话来。


“您的肋骨,”躺在织锦床单上的头颅打了个哈欠宣布,“真是我鼻梁骨的杀手。”


“我以前没发现你有这么……”Feanor绞尽脑汁想出了一个最恶毒的词,“阴险狡诈。”


“多谢夸奖,”Fingolfin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近墨者黑。”


“这个舌头果然很锋利,”Feanor若无其事地伸手从床头的果盘当中拔出一把象牙柄的小刀,金属光芒在白皙指间流转,“就像从前那样一点没变。”


“所以你现在要拿它对着我的额头而非胸口了?”Fingolfin轻描淡写地揣测,“我猜下面那句肯定是‘试试我的水果刀和你的舌头谁更锋利’——”


Feanor愤怒地把水果刀丢到果盘里的一只苹果上,拂袖而去,而Fingolfin在他背后补刀:“您记得帮我给Findekano送个信儿!……”


即使Feanor听到了,他也一定会装作没听到。


等他带着晚饭回来,Fingolfin正在原处打盹,长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他轻轻过去,伸手戳了戳那颗头的脸颊,那张脸冷得像是新雪。


青色眼睛睁开了,声音里带着受到打扰的气恼:“您有什么事?”


“晚饭。”好心未得好报的精灵没有好气地回答,“你打算在哪吃?床上还是桌子上?”


“……”青色眼睛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神情,“您见过Morgoth给一颗挂在大门上的脑袋喂饭吗?”


“我也很好奇你会把它吃到哪里去。”Feanor轻轻摇晃着水晶杯中的葡萄酒,“从脖子下面漏出来,像我们小时候听的童谣那样?”


Fingolfin轻声笑了笑,打了个哈欠,闭起眼睛打算继续打盹,Feanor却一把将他捧起来。


“……您又打算做什么?”


“不洗涮干净不可以上床睡觉。”Feanor铁灰色眼睛里含着促狭的笑意,“我已经吩咐他们准备了热水。”


“等等!……”Fingolfin被他单手捧着,眼睛正好对着他边走边解衣扣的另一只手,“您是说他们只准备了一人份的热水?”


Feanor把他换了只手,甩掉了外衣,接着开始脱贴身衣服:“不然你打算让我把你丢到水里去?请问你会自己洗头发吗?”


“我不需要洗头发,谢谢。”Fingolfin翻了个白眼,“您可以拿个羽毛掸子来帮我掸掸灰。”


Feanor已经坐在浴池沿上,把他的长发浸入了泛起水汽的温水当中。甚至他的惨白脸颊也因为水汽滋润,显得没有那样干枯了。


“假如我扯疼了头发,记得告诉我。”他对头说。


“什么?——不,完全没关系。”Fingolfin差点又睡着了,迷迷糊糊地回答。


“你喜欢这种花香吗?”Feanor一边往他的发梢上涂油一边问。Fingolfin抽抽鼻子。


“闻不到。我只喜欢丁香花的味道。”


“那么你将就吧。”Feanor回答。


“我现在这个样子一定傻透了。”头上裹着一条毛巾,躺在毛巾堆里的Fingolfin自我评论,“就像是躺在稻草堆里冬眠的熊。”


正在给自己洗头发的Feanor故意打量了他两眼,摇摇头。


“熊有个红鼻子,”他伸出带着花香泡沫的手指,在他挺拔的鼻尖上刮了一下,手指温热,手指的触觉却冰冷,“你只有个白鼻子。”


他把一个巨大的泡泡留在那个鼻尖上了。


“现在我觉得我是一个鸟巢里待孵的蛋。”Fingolfin看着那个泡泡碎掉,如是评价。


Feanor从水中站起身来,Fingolfin一面闭上眼睛一面抱怨:“您能先给个警告吗?”


随后他被Feanor从毛巾堆里捧起来,Feanor随便披了件寝衣,慢吞吞地替他擦头发。


“为什么?”


“非礼勿视。”Fingolfin理直气壮地回答。


Feanor擦完了自己的头发,嗤笑一声,没有再说什么,把他放到了枕头上。Fingolfin激烈地抗议。


“请您不要把我放在您的枕头上!”


Feanor拉开了织锦的薄被,准备躺下了:“要么在这里睡,要么我在桌上给你拿书本垒个窝——你自己选吧。”


Fingolfin认真思考这个情景,Feanor已经闭上眼睛,很快睡着了。


但是在迤逦枕上的乌黑长发当中,有一缕被他有意无意地绕在指尖。


Fingolfin发出无声的叹息,安静地向他凝视。这时节正是新月,清澈的月光透过窗帷,在床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青灰色影子。在睡梦中紧蹙的眉头舒展开了,然而眉心间留着浅浅的纹路。在风吹过的时候,窗帷轻轻飘扬,那些光与影无声交错,如同时光的碎片在眼前无声飘落。


那些纹路消失了。鹰翅般的长眉飞扬起来,铁灰眼眸闪闪发亮,仿佛是有火光在身体里燃烧。在双树下,在海岸上,在熔炉边。经历了如许岁月,这么近,可是又这么远。


Feanor在睡梦中伸展手臂,Fingolfin猝不及防地被他的手扯下了枕头,恰好停留在起伏的胸口。平稳的心跳声隔着胸腔轻轻敲在他的嘴唇之下,如同起伏的海浪,轻轻地涌上白色的沙滩,又轻轻地退下去了。


Fingolfin轻轻闭上眼,又轻轻睁开,感到已经不存在的眼泪全部流过了已经不存在的心脏。这也许是个沉静的梦,最后他转开眼睛望着窗外的月光。


你在做什么样的梦,你的梦里有什么样的人和什么样的故事呢。


在月光逐渐转为晨曦,长睫毛在曙色中微微颤动,即将分开的时候,他闭起眼睛装作自己睡着。随后Feanor用手指轻轻戳他的脸颊,Fingolfin恼火地睁开眼,听到一句问候。


“早安。”


他似乎对自己早上醒来怀里抱着颗头这件事毫无压力,不需要适应,在枕头上翻了个身,把他捧到面前来。


“也许我应该给你一个早安吻——不过你看起来很憔悴。”


“您不能指望一颗头有什么好气色,”Fingolfin回答,并且打了个哈欠,“何况我昨晚被迫听了一夜您的心跳,那声音让人失眠。现在请不要跟我说话,我需要补觉。”


Feanor当真把他一个头丢在枕头上,起身去梳洗。梳洗的时候他想到了什么事情,于是翻箱倒柜地找了半天。等他把Fingolfin捧到桌子上,这颗头愤怒地说:“哪怕我只剩下一节颈椎,我也要自己蹦着走!”


“可惜你一节颈椎都没留下。”Feanor用一把银梳子替他梳头发,那些乌黑的头发铺开在镜子一样明亮的桃心木桌面上,如同静止的水,“就算留下一节颈椎,它也没办法让你蹦着走。”


Fingolfin用愤怒的眼神瞪他。他整理了一下头颅额前的黑发,从一旁拿起一个银质头环替他戴上。冰凉的金属压在眉心,Fingolfin本能地感到有什么不对劲。


“您给我戴了什么?”


“就是个头环。”Feanor端详了一下自己的作品,满意地点点头回答。


“给我镜子。”Fingolfin要求。


Feanor抱着手臂笑盈盈地看他。


“我不知道一位男性也需要镜子这种东西。”他慢吞吞地说,“反正我是没有——你自己去水盆旁边照照吧。”


“带我去水盆旁边。”Fingolfin再次要求。这次Feanor毫无心肝地大笑出声。


“就算只是一颗头,你也是有尊严的。”他模仿着Fingolfin的语调说,“请你自己去寻找水盆吧,现在我要失陪了。”


他披上了自己的斗篷。“您要——”Fingolfin还没说完话,就被一块柔软的布料裹了起来。Feanor把他放进了斗篷的兜帽里,外面以长发覆盖。


Fingolfin躺在兜帽里,轻声说:“不透气,不透光,透水不?”


“你在唱什么古怪的歌,”Feanor取笑他,同时穿过回廊,走进了难得一见的灿烂阳光中,“非常难听。等会儿不要让我听到。”


会议散后Maglor赶上了红头发的兄长。Maedhros对他微笑。


“你看上去神情恍惚。”Maglor关切地问,“发生了什么事,Maitimo?”


“我想是因为昨天没有休息好,今天有些幻听。”Maedhros温和地回答,“我总觉得父亲身边还有谁在说话。”


Maglor在会议桌上的距离比较远,因此他只是拍了拍兄长的肩膀。他们结伴走远了。


就如同他们在讨论会议室里的奇怪事情一样,会议室里的谈话是关于他们的。


“Maitimo做得很好。”Feanor这样说。Fingolfin已经被他从兜帽里放了出来,安静地待在地图上,旁边是起伏的沙盘。


“他一直做得很好。”Fingolfin实事求是、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回答。


Feanor笑了笑,笑容里带着骄傲的意味。他伸出白皙纤长的手指拨弄着细沙,同时说:“你也做得不错。”


“谢谢。”Fingolfin也笑了笑,“不过您的夸奖应该对Maitimo当面说,而我在很早之前就不需要别人来夸奖了。”


“是啊,”Feanor用微微讽刺的笑容对着他,“所以你把自己弄得这么惨。”


“也许在你们眼里是很惨。”Fingolfin针锋相对地回答,神色坦然,“不过我知道正好相反。”


“你凭什么这样说呢?”Feanor侧过头问,漆黑的头发垂落下来。Fingolfin微微一笑。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想要得到什么,并且求仁得仁。”


Feanor向他看了一会儿,生硬地说:“你看上去非常为此自豪。”


“没错。”Fingolfin斩钉截铁地说了肯定句。


“我不理解这有什么可自豪的。”Feanor在他身边坐下来,仍旧用一只手拨弄着细沙,神情中的讽刺意味聚集起来,“最后你仍然像这样落魄。”


Fingolfin实在没有忍住自己的嘲讽笑容:“您觉得这是落魄?或者您觉得——”他突然抿住嘴唇不再说下去,同时调转眼睛望着旁边的沙盘,以微笑表明终结争论的态度。


Feanor伸手把他扳向自己,铁灰眼睛燃烧着火光:“你想说什么?”


他毫不怀疑假如Fingolfin还可以做到,此时一定已经低下头去。在他的手指之下那张没有血色的脸冷得像是新雪,Fingolfin轻声回答:“不,我并不想说什么。”


一个难堪的沉默降临在他们之间。Feanor依然拨弄着洁白的细沙,手指攥得越紧,沙子漏得越快,像是絮絮的轻雪,无声就落了一层。


“对不起。”最后Fingolfin平静地说,他也在注视着那些细沙,“如果世界上还有一件事是我无论如何也不想去做的,就是与您争执。”


铁灰色眼睛抬起来了。


“为什么?”他轻声问。


“最初的时候我的确试图说服您的想法或者说服自己跟从您的想法。”Fingolfin微微一笑,“其实完全没有必要。”


Feanor注视着他。


“为什么?”他再次轻声问。


Fingolfin思考了一下。


“您看希斯隆和辛姆林,”最终他这样解释,“在地图上它们之间的距离还不及您的手掌那么长,可是它们的气候却因为地理位置而相差那么多。”


“这是个蹩脚的修辞。”Feanor评论。


Fingolfin轻轻笑了笑。


“如果争执无法带来理解,而只能带来伤害,那么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所以你在很久之前就放弃这件事了。”Feanor低声说,他的脸上呈现出一种古怪的神情,“因为……没有必要?”


Fingolfin没有说什么,仅仅合了合眼睛。


“那么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呢?”Feanor继续问,而Fingolfin再次笑了起来。


“说真的,”他轻快地回答,“我也不知道。”


Feanor觉得自己听不下去了。他随便抓过旁边织锦的旗帜裹起这个头颅,把他放到一个盒子里,然后把盒子交给了路过会议室门前的侍从。


“把它带到我的房间去。”他这样吩咐,“但是不必打开。”


直到晚上他才记起这个盒子——侍从尽职尽责地把盒子带到他的房间里,并且尽职尽责地把它放进了柜子。Feanor在盛怒之中没有注意这个盒子长什么样,他把柜子里所有可以容纳一颗头颅的盒子都打开看过。Fingolfin安静地躺在柜子的底下听着他翻箱倒柜,没有发出声音。Feanor叫进一个侍从,但这个年青的精灵并非早上为他效劳的那个,而他还没有认识所有的侍从。


Feanor站在那里思考要去找谁要一份今日执勤的安排表,Fingolfin闭了闭眼,轻轻在盒子里发出声音:“我在这里。”


下一刻他被温暖的手指从盒子里捧了出来。铁灰眼睛闪闪不定,Fingolfin装作没看见,调转眼睛去看窗外的月色。Feanor用白皙的指尖轻轻触碰他冰冷的脸颊。


“你为什么不早点提醒我?”这声音带着颤抖,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恐惧。


“您为什么不早点叫我呢?”Fingolfin轻轻问。


Feanor抓着他的手指收紧了,Fingolfin毫不怀疑如果自己还肢体健全他一定会把自己摔在地上再跺两脚。结果他的鼻梁骨受到了来自他肋骨的严重打击,那是会流鼻血的疼痛,Fingolfin不怎么认真地想,幸好如今不用担心眼冒金星了。然后他又费心考虑了一下如今的情况,假如有谁胆敢窥视这间卧室,一定会以为Feanor由于寒冷而抱紧了手臂。


他以这个姿态维持了许久,直到月亮升起来了。


Fingolfin轻声说:“对不起。”


“什么?”Feanor也轻声问。


“全部。”Fingolfin简单地回答。


在他头顶上,他长长地发出一声叹息,于是夜风里飘散起了一种奇异的、火焰的气息。Feanor用白皙手指轻轻触碰那张冰冷无血色的脸。


“我也许从来没有在意过你的死活,但我从来没有想让你死。”


Fingolfin微笑,心平气和地说:“我知道。”


“不,你什么也不知道。”Feanor对他的头说,铁灰眼睛里带着锋利的讥诮之色。


Fingolfin轻轻扬起眉梢,仍旧心平气和并且息事宁人地笑了。


“好吧,我什么也不知道。”


“不知道疼痛,不知道寒热,什么感觉都没有。”Feanor冷冷地形容,“你现在这个样子,比之前那个样子更像你。”


“没有感觉并非一件坏事。”Fingolfin报以微笑回答。


他安静地望着窗外的夜色,夜色中是无边的雨幕。庭院中的灯火照亮了千万条晕黄的雨线,而卫士换岗的靴声与他们的兵器碰撞发出的清脆响声令充斥着雨水气息的夜晚更加沉静。Feanor突然把他从桌上捧在胸前,随后披上了一件斗篷,走进庭院。


他们沉默地穿过走廊。Feanor信手提起一盏灯,柔和的白光照着脚下积水的水洼。最后他在一处幽深的回廊中停住,坐在栏杆上,把提灯放在手边。


“这个地方让我想到一些往事。”他低声说。


Fingolfin明显在出神,回答略微延迟。


“……太安静了。”


Feanor背靠着一根雕花的廊柱,屈起膝盖,把他的头颅放在与自己视线齐平的地方。Fingolfin明显在出神,他伸出纤长的手指随便拨弄着那些乌黑的长发。


“你在想什么?”


Fingolfin带着恍惚的神情望着他,有些没有明白他的意思,随后才微笑起来。


“我在想,您能不能把我送回希斯隆去。”


Feanor漫不经心地用两只手的掌心捧住了他的惨白脸颊,随便问:“为什么要送回去?”


“您的为什么真是太多了。”Fingolfin假意苦笑着说,“简直可以编写一本十万个为什么。——不过烦请您记得,就算只是一颗头,我也是希斯隆的高端人物,回到那里去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你可以确信他们不需要指手画脚也能做得很好。”Feanor不为所动,“我就是这样做的。”


Fingolfin对他翻了个白眼。


“我的私人钱库。”他这样说,“藏钥匙的地方需要知会Findekano。”


“没关系,”Feanor一本正经地说,“你告诉我就可以了。”


Fingolfin显然又陷入沉思的迷宫中去了,他仅仅敷衍地笑了笑。这一次Feanor安静地看着他,没有打断他的沉思,直到Fingolfin自语般吐出一句叹息。


“……tell me, can a heart still break once it's stopped beating?”


“什么?”Feanor警觉地扬起鹰翅一般的长眉。


“抱歉。”Fingolfin也警觉地回过神,对他歉意地微笑,“我无意惊扰您。”


“你刚刚的确说了些什么。”Feanor试图把他的下巴托起来,结果却把这个可怜的头掀到地上的水洼当中去了,打捞起来的时候Fingolfin假意咳嗽,就像他真的还会窒息一样,泥水从他的长发上滴滴答答地落下来。


“我一定会死于肺炎。”


再没有什么比听一颗头预言自己死因更荒谬的事情了。Feanor用斗篷裹上他,回到房间,把他丢到热水里。


“现在我一定会死于溺水。”Fingolfin被他不小心呛了好几口水之后修正了预言。


等他们一起待在洁白松软的枕头上时,Feanor才想起被岔开的话题。Fingolfin用青色眼睛看着他。


“我想读两页书。”


Feanor挫败地按照要求从书柜中取出一本诗歌,那是Maglor搜集来的歌谣,而他不得不一页一页地读下去——因为Fingolfin说他无法翻页。


“这真是傻透了,”当他读到第三首描述月下美人的歌谣时,Feanor终于忍无可忍地把书摔开了,“这些字我都认识,可是排列在一起的时候我就不明白它是什么意思!”


Fingolfin睁开一只眼睛又闭上了:“我还以为您的品味具有与它们相配的高雅?”


“你来读。”Feanor倚靠在床头,把他放在自己的手臂中,膝盖上摊开书本,“我翻页。”


Fingolfin窝在他怀里无可奈何地继续读下去,读到一半忍不住对着书页发感慨:“如果现在有谁经过您的门前,也许会被房间里传出来的陌生声音吓到。”


Feanor用另一只手托着腮,开口时温热的鼻息就拂在他脸颊上:“少废话,快把它读完。”


“我突然不想读这个了。”Fingolfin立刻说。


Feanor合起书本,顺手把他揽在胸前。Fingolfin哼哼唧唧地表示自己的鼻梁骨再次遭受到了致命打击,于是温暖的手指再次托起了他的下巴。


铁灰眼睛严肃地对他的鼻梁打量片刻,点点头,轻轻在上面刮了一下。


“看上去确实是比原来塌了一些。”


“禁止如此。”Fingolfin没好气地说。


Feanor又在他鼻尖上刮了一下,Fingolfin张嘴咬他。有几次温暖手指擦着冰冷嘴唇,Fingolfin突然闭住了嘴。


“怎么了?”Feanor问他,轻轻用手指触碰着他冰冷苍白的脸颊,下一刻手指上传来的刺痛再次令他把甩手的反应压制了下去,“……松开!”


“我早想这么干了,”Fingolfin咬得更紧了点,同时含含糊糊地说,“Ingoldo小时候一直把我的手当磨牙棒来着。”


“如果我没记错,”Feanor表情有点扭曲,“那个烦人的小金毛儿还有两颗虎牙。”


Fingolfin欢欣雀跃地表示肯定:“是啊,所以您必须要感激我没有那两颗虎牙。”


“那么,”Feanor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谢谢你垂青我的手。——松开!”


“明明没有咬出血。”Fingolfin恋恋不舍地松开他的手,那上面连个牙印都没有,“真小气。”


Feanor很想把他摔到地上再踩两脚。他果断地采取了报复——把这颗无论是头还是精灵都讨人厌的家伙搂在胸前,用肋骨狠狠地打击了他的鼻梁,那个讨厌的家伙哼哼唧唧地表示自己快要流鼻血了。


“您的肋骨太硬了,”他的声音从怀抱里传来,“它们是我鼻梁的天敌。”


抱着他的精灵没有回答,也许是睡着了。他很想在他的掌心略微蹭一下,像Finarfin小时候经常做的那样,但是他无法移动自己。


最后Fingolfin发出了轻轻的叹息,轻轻在自己所能接触到的丝缎寝衣上吻了一下。在他头顶上,铁灰眼睛无声地闭了闭。Feanor一直是醒着的。


在夜色中万物都陷入梦境,唯有窗外落下的雨,淅淅沥沥,一声接着一声。


似乎有什么事情不对,Fingolfin默默地想。他本来在桌面上借着一些书本的遮蔽看着窗外,经历了一场令人感到关节生锈的连绵阴雨之后,辛姆林迎来了难得的晴朗天气,庭院中枝芽新发的树木在阳光下闪着金色光芒。这样的景色令一颗头颅都感到欢悦安宁,而Feanor却燃烧着莫名其妙的怒火。


“他们已经搅在一起了。”


他的语调很轻柔,然而听者绝不会误会那里面包含着什么柔和美好的感情。


Fingolfin疑惑地反问:“您在说谁?”


“你儿子和……”Feanor微微停顿了一下才咬牙切齿地说完,“我儿子。”


“这有什么不对?”Fingolfin相当没有危机感地问,“Findekano和Maitimo一直感情很好。”


“是——那种——感情——”Feanor咬着牙说,“你儿子竟然一直在打我儿子的主意——”


Fingolfin的青色眼睛抬了起来。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他轻缓地说,在这时候谁也不会怀疑他们流着一半相同的血脉,“您以为,或者您认定,他们不应该相爱?”


“很早之前我就发现了。Maitimo为了和那个小子在一起,甚至学会了顶撞我。”Feanor提及往事时仍旧耿耿于怀,“你儿子从来不尊重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教养他们的。”


Fingolfin冷淡地笑了一声。


“想知道的话我就告诉您——我教他以直报怨。”


这句话把Feanor狠狠噎了一下,但他不愿意示弱。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青色眼睛转开去看窗外,片刻后转回来直视他。


“我明白了。”Fingolfin缓缓地说,语气平和,“我想我终于知道了您的意思,为迟钝而抱歉。”


他们都听到了门外走廊上卫队巡逻的脚步声。Feanor停顿了一下,Fingolfin却猛地厉声喝令:“来人!”


近卫军的行动速度并非虚言,在Feanor来得及制止之前,他们已经冲进房间,正面对着他们的君主和桌上的另外一颗头颅。


“如你们所见。”前任至高王——的头颅冷淡而不容置喙地说,“带我去见Findekano。”


Feanor却同时下令:“不准去。”


这两道相悖的指令使卫队长为难了。Fingolfin习惯性把语气放缓和,重新说道:“把Findekano带来见我,谢谢你,立刻去吧。”


The Valiant在看到父亲头颅时同时流露出想哭和想笑这两种神情。Fingolfin对他笑了笑。


“这个表情很难看。确定你到底是要哭还是要笑之后再来面对我,Findekano。”


Fingon行了礼,才把他从桌子上捧起来。他似乎认为此时讨论一切问题都不合时宜,因此只是紧紧抿着嘴唇。Fingolfin看上去也懒得在众人面前展现父子交流的情景,仅仅再次给了儿子一个安抚性的笑容。倒是Maedhros轻轻把左手放在Fingon的肩膀上,微微用力压了一下。


“你不得不更改行程了,Findekano。”Fingolfin把他们私下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却不做评论,“或者你可以让卫队长带我回去。”


“您希望什么时候动身?”Fingon毫不犹豫地说,“我送您回去。”


“立刻。”Fingolfin向Feanor致意,鉴于他无法点头,只是合了合眼睛,这权宜的礼节也做得无可挑剔。


“非常感激您的款待,我告辞了。”


希斯隆的卫队长正带领王卫队为战马卸下鞍鞯,转眼浩浩荡荡的长队已来至面前。这位精灵一眼就看到Fingon手中的前任至高王……的头颅。


“你看起来很想拥抱我,Vaellien。”Fingolfin笑着对冲上前来的卫队长说。


卫队长在短短的时间内单膝跪下去,低头行了礼。当他开口的时候,至少声音是平静的。


“陛下。”


“带我回希斯隆,Vaellien。”Fingolfin平静地说,“Findekano,你不必跟我回去。”


Fingon看上去要与他争论些什么,但他的父亲用一句话制止了他:“做你该做的事情。”


卫队长再次行礼,站起身想要把Fingon手里承载着头颅的托盘接过来。但他突然皱了皱眉,转身从其他卫队战士那里拿过了一方旗帜。


“陛下,”他轻声说,“请您恕我冒犯。”随后他郑重地把那个头颅从饰有七彩火焰纹章的织锦上捧起来,转移到银蓝二色的王旗之上。


红头发的Maedhros略微有些担心,因为他的父亲看上去像是要把那颗头掐死——或者把他们对面那位年青的精灵掐死。


Feanor伸手把那个头颅拿了起来,在他耳边轻声说:“你离开这里是明智的。——我恨你。在我把你扔到火里烧了之前,滚得越远越好。——半种。”


Fingolfin流露出完全不为所动的神情。他的面颊之上原本就没有血色,此时更显得冰霜一般淡漠,在无血色的唇边甚至浮现出笑意。


“我已经知道了。”


他们站在那里,目送银蓝二色的旗帜在阳光下渐行渐远。Maedhros轻轻拍了拍Fingon的背。


“别担心,这一路是安全的。”


Fingon向他回以微笑,他们之间的目光交错就像花香那样馥郁秾稠。


“我并不担心安全,”他这样回答,同时微笑着,“Vaellien就像忠诚于恋人一样忠诚于我父亲。我丝毫不怀疑他们会安全回去。”


而旁边的Feanor掉转身子大步离去,织锦的斗篷在他身后猎猎地飞扬着,像七彩的火焰在风里升腾。


希斯隆的暴雨降临得猝不及防,常春藤的碧绿叶子被雨水敲打得劈啪作响,不时有碎片随着风卷进窗中。在书桌上看着沙盘筹划什么事情的Fingolfin突然看到从窗户中爬进来一个小小的毛团儿。


那是一只三色小猫,身上全是水,看上去在水洼里打了个滚,瑟瑟发着抖,四下看着寻找藏身之所。Fingolfin出声叫它。


“快到我这里来。”


小猫先是吓了一跳,看到他之后就急急忙忙地跑过来,Fingolfin对它说:“到我的头发下面来。”于是这只小猫就毫不客气地钻到了他铺展在桌面上的长发里,还用爪子把更多的头发抓过来,以便保暖。这小毛球儿蜷在乌黑头发做成的临时小窝里,舔着身上的水。


“你说话我能听懂。”毛球儿咪咪地叫着,“我说话你也能听懂吗?——这是为什么?”


“因为我是一个灵魂,孩子。”Fingolfin耐心地回答。


毛球儿不懂专业术语:“什么是灵魂?”


“灵魂啊。”Fingolfin微笑着回答,“就是除去一切皮毛之后,留下来的东西。”


“妈妈说皮毛下面是骨肉,骨肉下面是血脉。”小猫稚嫩地咪咪叫,“这些是灵魂吗?”


“比这些还深,孩子。”Fingolfin笑着说,“它在骨肉里,也在血脉里。”


“它有那么深哪。”小猫感慨着,打了个喷嚏。


“嗯,”Fingolfin一本正经地应道,“孩子,要是你愿意,就去拉拉那个铃铛,我觉得你需要一些热水。”


小猫按照他的话,跑去用爪子和牙齿扯动了召唤侍从的绳线。卫队长很快应召来到,Fingolfin对他微笑。


“这里有个小家伙,”他这样说,“也许你可以带她去洗洗热水?”


卫队长莫名其妙地答应了,捧起小猫,把它拿去用热水洗干净,然后裹在毛巾里送回来。小猫在毛巾里裹得温暖舒适,咕噜咕噜地叫着,惬意地有一搭没一搭地舔着背上的三色长毛。


“我听他叫你陛下,”它这样对头颅说,“你是叫这个名字吗?”


“那不是我的名字,孩子。”Fingolfin回答。


“我问他来着,可是他听不懂我说话。”小猫想了想,“因为他没有灵魂吗?”


Fingolfin明显是被逗笑了。


“他的灵魂安稳地在骨肉间生长,在血脉里流动,所以他听不懂你说话,但他猜得到你的意思。”


“他的爪子很暖和,”小猫这样形容卫队长,“不过我还是喜欢你。”它从毛巾里挣扎着爬出来,来到头颅跟前,并且用温暖带刺的小舌头在他的鼻尖上舔了一下,“你太冷了。我冷的时候妈妈会替我舔舔,我也来替你舔舔毛?”


“帮我舔毛是一项大工程。”Fingolfin忍住笑回答,“我猜你累了,所以可以先休息一下。等你睡醒了再做这件事。”


小猫果然打了个哈欠,露出两颗尖尖的小白牙。它用鼻尖在Fingolfin的脸颊上蹭了一下,又窝到他的头发中去:“好,那么我就打个小小的盹。”


它一面强调着“小小的盹”,一面就睡着了。


卫队长轻声说:“陛下,请允许我也替您清洗一下头发吧。”


Fingolfin温和而坚决地拒绝了。


“多谢,Vaellien,不过我并不需要。”


但这位精灵并未如往常一样离开。Fingolfin温和地看着他。


“陛下。”卫队长向前走了一步。他看上去用了很大力气才做出这个动作,接下来的话也说得非常艰难。


“陛下,您一直拒绝被照料。”


Fingolfin笑着打岔。


“那是因为我确实不需要被照料,Vaellien,我不需要食物和水,清洗头发的话,已经有一个小小的姑娘答应替我完成了。”


卫队长的脸上呈现出绝望之色,他用清澈的灰眼睛望着Fingolfin,语音近乎哀恳。


“您没有当真说吧,陛下?”


Fingolfin微微一笑。暴风骤雨把庭院中的树木吹打成大团大团的绿影子,远处的山脉传来松涛。在他们初次来到这片土地时,Fingolfin带着自己的卫队长徒步攀上山顶,那里长满了松树。这种松树枝条很细,看来完全不可用,卫队长失望地摇头。


“这和我们的松树那么不同,太细了。”他信手攀折着长长的枝条,结果发现那并非易事,“看上去全无用途。”


Fingolfin回过头来,微微一笑。


“这是雪松,Vaellien。”


“它压根没有覆盖积雪。”卫队长失望地说。那时他们正走到山脊上,北麓的积雪比南麓厚重得多。北麓的雪松正在风里摇动,细柔而富有韧性的枝条起伏摇摆,把厚厚的积雪抖落下去,年青的精灵对这幅景象看呆了。


“现在你看到原因了,”Fingolfin温和地对他解释,“所以它被称为雪松。别小看它,能在寒冷地带生长的树木,都会是好材料。”


在风雨交加的黄昏,卫队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记起这段往事。Fingolfin平静地回答他的问题。


“我并不脆弱,Vaellien。”


卫队长绝望地试图再多解释些什么。


“我……这不是怜悯,陛下……”


“我知道,Vaellien。”Fingolfin这一次打断了他的话,“但我同样不需要。”


小猫醒过来,对面前的一位精灵和一颗头颅咪咪地叫着。Fingolfin微笑着对它说:“那边的碟子是属于你的。”


小毛球儿走到碟子旁边去喝水,脚步柔软无声。卫队长试图控制自己的情绪,但是失败了。


“您就是把我从冰海上捡回来养——这同您捡了一只猫回来养没有任何区别!仅仅是因为您仁慈,而不是因为您需要!”


毛团儿被吓到了,按着爪子,毛都夥了起来,呲牙向年轻精灵哈着气,一步一步退到头颅旁边。青色眼睛的头颅连忙安抚它。


“别怕,别怕——到我的头发下面来。”


毛团儿钻进他的乌黑长发之下,仍旧戒备地向年青的卫队长呲牙。Fingolfin温和地看着面前的年轻精灵。


“你把原因弄错了,Vaellien。”


卫队长最终喃喃地说:“您只是顺手。”他吸了一口气,向后退去,同时低头行礼。


“其实Curufinwe陛下至少有一句话说对了,您是一位可恨的精灵。”


骤然听到这个名字令Fingolfin的眉宇间猛地聚拢起凛冽的纹路,但他只是平静地回答:“是吗?那么我只能表示遗憾,因为我的本性如此。”


“请您宽恕我的冒犯,陛下。”卫队长低下头,长发掩住他的面孔,“我告退了。”


小猫咪咪地舔着他冰冷无血色的脸颊,细声细气地说:“你一点都不可恨。”


“谢谢,孩子。”Fingolfin闭了闭眼睛,微笑着回答。


====在即将完结前先要插播一段熊头的由来====


当他满身浴血地站到黑暗君主面前时,Gothmog敲断了他的腿骨才使他的身体伏低下去。而黑暗的君王坐在他的铁王座上,露出了兴味索然的笑意。


“不必再让他如何了,Gothmog。”黑魔君懒洋洋地吩咐炎魔之君,“这样顽固的精灵,你很难发现他还有什么玩弄的乐趣。”


“但这不符合您的作风,吾主。”炎魔之君不满地回答,“这不是太便宜他了吗,要知道,他可是——”


他突然收住了口,连周身的火焰都仿佛一下子黯淡下去。黑暗的大能者散发的怒气令安格班的岩石和铸铁动摇,而直视他的那双青色眼睛里依然带着锋利的讥诮之色,在昏暗中熠熠生光。


“告诉我,Nolofinwe,”在一个令炎魔都颤抖的长久沉默之后,王座上的Morgoth以几乎是和颜悦色的态度问道,“你打算回去做什么?你打算回到那间牢房里去做什么?是带着你的半兄长一起逃出来,还是和他死在一起?”


Fingolfin微微仰起下颌,完全轻蔑地望着他,青色眼睛里燃烧着青色火。


“我明白了,”当黑暗的大能者这样说话时,他铁王冠上的三颗宝石变幻莫测,“即使到了现在,你仍然不肯责怪他,不怨恨他?——虽然并不意外于此,我还是想要知道它能持续到什么时候。”


那段咒语并不长,如同什么寂静无声的东西扑打着翅膀在头顶上盘旋,感觉不到,可是它就在那里,同时一层轻柔的、冰凉的什么东西如同蛛网般笼罩了下来,Fingolfin平静地制止了自己的战栗。那位堕落的大能者发出了类似尖啸或狂笑的声音。


“把他拿给我的狼。”他这样吩咐,“告诉他们别吃头。”


黑色的火焰退向两侧,在黑暗中绿莹莹的眼睛一双接一双浮现出来,伴着低低的嗥叫和牙齿开合的声音。Fingolfin用手臂和牙齿杀死了率先扑上来的一匹大狼,但是它们太多了。


冰冷的牙齿撕开了皮肉,争抢着骨血,咀嚼骨头和血肉的声音有如窸窸窣窣的鼠群经过荒草。顷刻间连流淌在地上的血迹也被贪婪的掠食者舐干了。


并不痛苦,奇怪的是那并不痛苦。那时候他感到灵魂的轻盈,它像是羽毛,也像是春天飞舞的柳絮,但更像一只鸟,像是希斯隆的群山间,凌驾于狂风之上,翼翅拍打着云彩,永远也不停息飞翔的鹰。在介乎生与死的昏暗中间,有一个声音在呼唤他。


别走。


它停了一下,又响了起来。Fingolfin几乎感到疑惑了。


别走。


那么近,可是又那么远。那么模糊,可是又那么清晰。它就像是在耳边回荡,可又像是在心里,一声一声地敲打在灵魂上。就像是海浪一般,一声一声地拍打在沙滩上。


别走。别走。别走。


每一声都像是长长短短的琴弦,在昏暗中这儿那儿地闪着光,最后它们一起被看不见的手拨响,发出浪潮一般,模糊而又清晰的呼啸,每一声都像是在他的灵魂中灌注了铅。


别走。别走。别走。


那些熔化的铅水浇筑到轻盈的灵魂之上,灼热而冰凉。那并非痛苦,却比一切痛苦都难以忍受。他几乎想要抬起手来堵住耳朵,可是他不能抗拒。


“真是奇怪啊。”随后Morgoth的声音响起来,“即使这样你仍然不怨恨他?即使你所有的命运都与他有关?”


在逐渐失去血色的脸颊上,青色眼睛闭上了。太阳穴上迸出的血管逐渐消退,嘴唇渐渐冰冷而惨白,如同花瓣在寒风中凋零。


“这真是了不起的勇气啊。”黑暗中甚至响了几声懒洋洋的掌声,“tell me, tell me Nolofinwe, can a heart still break once it's stopped beating,嗯?”


那领头的巨大座狼一口吞下了还在微弱搏动的心脏——于是彻底的寂静降临下来了。转瞬间满地血泊也被吸吮干净。他不再听得到那个呼唤他的声音,但是他知道那个声音还在那里呼唤。


别走。


“假如你肯怨恨他,不理会他的呼唤,咒语不会发挥作用的,你就可以回归亡灵之殿,获得永恒的安宁。”黑暗君主掣起了那颗头颅,冰凉的乌黑长发散落在他的手臂上,同时他假装惋惜地叹息着,“但是看哪,你始终不肯如此,Nolofinwe。或者你以为,这样就会使他不再用‘半种’来称呼你和你的家族?这样就会弥合你们之间的裂痕,像你所做的一切事情一样?你怎么会这样想呢,‘智慧的’Nolofinwe?难道你不知道,他对你的憎恨是刻在骨肉、血脉,甚至灵魂当中的吗?”


青色眼睛睁开了。在苍白脸颊上,无血色的嘴唇第一次发出了声音。


“你错了,Melkor。我的路是我自己选择。”


“你真是一位可恨的精灵啊,Nolofinwe。"黑暗君主假装向他致礼,“但你也会是我的大门上一件出色的装饰,囚禁着至高王灵魂的头颅。”


“你是不会明白的,Melkor。”Fingolfin,现在是头颅了,平静地说,“因为你没有灵魂。”


但堕落的大能者发出嘲笑。


“你有,又怎样呢?如今它迟早会随着时光消磨殆尽。还是费费心,可怜可怜你自己吧。”


“我不需要。”Fingolfin用青色眼睛注视着他,居高临下的神态如同注视着什么微渺的尘芥。


Morgoth大笑着把他交给了炎魔之君。


“无论你多么清醒,多么坚决,多么顽固——结局都是一样。多么遗憾,我原以为可以把你做成我半兽人的头目。现在去我的大门上吧,你将在那里化成灰烬。”


====我是熊头来历就这样的分界线====


Feanor近日总是做着荒诞无稽的梦。在梦里他所能见的唯有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唯有窸窸窣窣的碎响,如同鼠群经过荒草。他不明白这个梦是什么意思。


某一天的早饭桌上,Maedhros正在读一封信,信笺上的火漆封印提示它来自希斯隆的君主。Maglor无意中问道:“Findekano写了些什么?”


“他说他的——”Maedhros突然咽住话,不安地看向上首的父亲。Feanor安之若素,恍如未闻。


Maglor会心地点了点头,对他做了个口型。


叔父?


Maedhros也点了点头,随后微微摇了摇头。而他的弟弟再次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Curufin为幼子捉了一只小小的松鼠,并把它放在一个精巧的笼子里。Celebrimbor高高兴兴地捧着它到处走,扑到祖父膝上要坚果。Feanor递给这灰色皮毛的小动物一个胡桃,松鼠颤颤巍巍地用两只前爪捧着啃,那声音窸窸窣窣,像是什么小东西在荒草中穿行。


“动物吃东西的声音都如此。”Feanor微笑着说,“比如……”


他猛地住了口。


比如座狼啃啮血肉。


荒诞无稽的梦境击中了他。无边的黑暗和窸窸窣窣的声响——究竟是什么。


Fingon接到通报时,以为自己听到了一个蹩脚的玩笑。


“Curufinwe陛下只身前来?”他皱眉笑道,“你确定那不是Morgoth假扮吗?”


“我不知他还有如此能耐。”这个不耐烦的声音确实属于Feanor。Fingon流露出视觉听觉同时背叛了自己的神情,躬身行礼之时悄悄向来者身后扫视,确实没有发现红发的Maedhros峻拔的身影。


“请您恕我未曾远迎,Curufinwe陛下。”这位乌黑头发的年轻精灵平静地说,“我事先未曾得到消息。”


“我并非为了什么特殊的事情前来。”Feanor冷淡地回答,“仅仅是恰好路过,需要寻找落脚之地来照料我的战马。”


Fingon吩咐自己的卫队长前去照料Curufinwe陛下的座骑,礼貌地亲自为他送上了酒杯。


“Maitimo还好吗,陛下?”


Feanor微微皱眉,但最终回答:“你们之间书信往来,为什么还要向我询问?”


“抱歉,陛下,”Fingon笑了笑,爽快地承认,“即使如此,我还是想知道关于他的消息。”


铁灰色眼眸锋利地审视着面前的年青精灵,海灰色眼睛镇定地回望着他。Feanor冷笑了一声,冷漠地说:“好吧。那么作为回报,我是否也要问一句,你父亲还好吗?”


“父亲依然如故。”Fingon回答,“谢谢您。”


“鉴于他目前的状况,”Feanor皱了皱眉,“我并不指望他会前来迎接,还是请你带我去见他吧。”


Fingon略微迟疑,随后笑了起来,即使Feanor一向就不怎么喜欢这个家族的成员,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笑容看去令人心生暖意。


“好的,请您跟我来。”


以精灵的听力远远就可以听到合着花香一起传来的说话声。Fingolfin那个平静舒缓的声音是怎么也不会听错的,此时他的声音里满含着水晶一般清澈的笑意。


“……她的眼睛和你真像。”


绕过一棵开满花的树,在白石雕刻的桌面上铺展开乌木黑的长发,一只三色皮毛的猫依偎在长发的头颅旁边,面对他们的是一群小小的猫儿。几个调皮的小猫正在撕咬那些黑色长发,而其余几只乖乖地依次上来舔他的鼻尖。发现陌生人后,小猫们稚嫩地咪咪叫着,纷纷躲藏到母亲身旁,或者缩进了Fingolfin乌黑的长发之下。


“请原谅,我不能亲自去迎接您。”Fingolfin平静地问候了Feanor。他的脸颊依然惨白如雪,乌木黑的长发没有梳成发辫,仅仅是随意披散下来,已经被小猫撕扯得凌乱了。Fingon无声地行礼离开,三花皮毛的猫儿按着爪子向Feanor看了一会儿,懒懒地叫了一两声,在Fingolfin的头颅旁边趴下,把头搁在两只前爪上,眯起眼睛打盹。小猫们纷纷效仿——最调皮的一只全身雪白,仍旧在乌黑头发上咬来咬去。


“真蠢。”Feanor的开场白是这句话。


Fingolfin并不以为忤,笑着回答:“是啊,我看起来就像带着一群绒球儿的老母鸡。”


Feanor伸出两根手指把那只蹭到自己面前的小白猫远远地拎起来,嫌弃地看了一会儿。小猫咪咪地叫着,想要用爪子挠他的手。Fingolfin连忙劝说:“他请求您快把他放下,因为他不喜欢被陌生人当小孩子来触摸。”


“这些年你连猫语都学会了?”Feanor把小猫拎近了眼前,用另一只手修长的食指逗弄它的鼻尖,小猫愤怒地咪咪叫,四只爪子抱住他的手指,用小小的尖牙咬他。


“这些年您连欺负小孩子都学会了?”Fingolfin笑着反问,三花的大猫在他旁边喵了一声,以示赞同。


Feanor把小猫放下,雪白的小猫不肯放过他的手,抱着那根手指继续啃,他不耐烦地把这个小东西推到一边去,它又蹦蹦跳跳地扑过来了。


“……这小东西学不会适可而止吗?”Feanor恼火地再一次把小猫推开,小猫显然觉得这个新游戏比撕咬不会回应它的长发更有趣,兴致高涨,越挫越勇,这又显然激起了Feanor的脾气。直到小猫玩得疲倦了,还没放开白皙的手指就闭起眼睛开始呼呼大睡。


“这个臭小子。”Feanor嘀咕了一句,打算抽回手指,但毛团儿闭着眼睛嘟嘟囔囔,用一只小爪按住了枕头。Feanor虽然带着明显不耐烦的神情,却轻缓地放平了手掌,让它枕着睡。


Fingolfin带着温和的微笑看他们两个。三花皮毛的猫妈妈慢吞吞地起身,朝他喵了一两声,把雪白的小儿子衔在嘴里,带着一群小毛球儿消失在树丛中了。


当桌边只留下一位精灵和一颗头颅的时候,沉默降临下来。Fingolfin温和地开启了话端。


“您想要喝茶吗?”


“不,谢谢。”Feanor下意识地拒绝了,而Fingolfin对他微笑。


“或者别的什么?恐怕您得自己叫个侍从了。”


Feanor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得了,我又不是来喝茶的。”


Fingolfin住了口,微微一笑。Feanor迟疑地移动手指,犹豫几次之后,才轻轻触碰面前头颅的惨白脸颊,指尖拈了一缕乌木黑的柔软长发。


“真傻。都让那些小东西搅乱了,给我梳子。”


Fingolfin没明白他的意思,直到Feanor不耐烦地翻动自己随身的衣袋,取出了一把小小的银梳子。


“……我不知道您还会随身携带这个?”


Fingolfin可惜没手,不能扶额,亦不能刮目。


“难道你从来没有梳过头发?”Feanor一边替他绾结老式的发辫,一边不耐烦地问,白皙手指在乌黑长发间穿梭。


“我缺少设施支持。”Fingolfin如是回答,“谢谢您。”


“什么?”Feanor反问。


“全部。”Fingolfin微笑着回答。


Feanor扬眉,冷淡地笑了笑:“不必。”他随即问道:“能否请你解释一下现在的状况?”


Fingolfin表示疑惑,而Feanor补充说明。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Fingolfin轻轻眨了眨眼,平静地回答:“因为这里是希斯隆。”


Feanor几乎没有按捺住拍案而起的念头,但他终于未曾拍案而起,伸手把那颗可恨的头颅捧到自己视线齐平,铁灰色眼睛锋利地审视着对方。


“我在问你原因,不要假装你听不明白。埃尔达人的肉体一旦消亡,灵魂必然回归审判之殿,无一能免。现在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原来您问这个。”Fingolfin平静微笑,“我在这里是因为我自己选择留在这里。”


“那么你为什么会这样选择呢?”Feanor继续问,他的呼吸并不稳当,灰眼睛里闪着危险的光。


“因为我自愿如此。”青色的目光向一旁偏移,Fingolfin微笑,发出轻柔的叹息,“有时候我也问自己,结论都是这样。”


他对面的精灵深呼吸了一两次。


“现在告诉我,”他的声音低沉了下去,如同积蓄着雷雨的低云,“你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化为万物。”Fingolfin再次眨眨眼,以此代替一个低头的礼节,轻快地回答。


“也就是说,”Feanor的话语从齿缝间迸出,“化为虚无。”


这一次青色目光向他直视,在目光的深处,有烧彻天际的火焰照耀亘古的冰川。Fingolfin平静地给了肯定的答案。


“是的。”


看对方的表情,Fingolfin毫不怀疑假如自己还肢体健全,Feanor一定会把他摔在地上再跺两脚。不过现在似乎也有预兆,Fingolfin谨慎地选择措辞开口:“……能否请您先把我放在桌面上?”


Feanor大约是恨不得把他扔出去。


“果然不能指望你变得不可恨。”


Fingolfin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我的秉性如此。”


希斯隆的平静生活至少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这当然要归因于来客大部分时间不在,只在夜间需要一个休息的场所。Fingon在松了口气之余产生了新的担心,因为他一直就不怎么喜欢Feanor,即使他是Maedhros的父亲也罢;而Feanor在踏遍希斯隆的时候总是美其名曰邀请Fingolfin当向导其实就是仗着一颗头颅没有手不能反抗拿他当地图。每天夜里他去向父亲道晚安,都在暗暗担心明天父亲就会被伯父以打水漂儿为借口丢到哪片湖水里去。


他不知道自己的父亲也有同样的担忧,但他的伯父对此嗤之以鼻。


“想不到你还有幽默感。”Feanor懒洋洋地倚靠在枕头上,Fingolfin被他放在胸口,而他白皙的手指正轻轻从乌木黑的长发中穿过去,“打水漂儿?你没有那么薄也没有那么轻巧,咕咚一声就沉下去了。我会把你做成一个花瓶。”


“您还是放弃花瓶吧,”Fingolfin镇定自若地回答,“我对花粉过敏。”


Feanor把他的一绺长发绕在自己的指尖上拉扯,随便冷笑了一声:“那么是谁推荐我去湖边的花丛里走一走?”


Fingolfin微微一笑:“准确地说,那个地方是Maitimo发现的。”


Feanor的脸黑了黑,半晌没说话。Fingolfin安静地把他望着。


“这些个臭小子,”Feanor最后且哼且说,“虽然这是我的责任,但我实在不想管束他们了。但愿有一天他们不会后悔——后悔了也不要到我面前来,哭得再厉害我也不会管的。”


Fingolfin明显松了口气,失笑出声:“那么您可以放心,那一天不会到来。”


在Feanor板起脸准备发火前Fingolfin狡猾地转移了话题:“您应该休息了。”而在他难得顺从地准备休息前他非常小心地提出了建议:“您看,其实把我做成闹钟应该比做成花瓶更好?”


Feanor愤怒地把他揽进怀里,Fingolfin哼哼唧唧地哀悼着自己的鼻梁骨:“闭嘴,该休息了!”


他睡得并不安稳。梦境里脚下是无边的火焰,手中的头颅仿佛千钧,慢慢从他指尖滑落下去。他仿佛用尽了力气也无法挽回,一个措手不及,这颗头颅已经落进了无边的火焰当中,腾起的火舌顷刻就把乌木黑的长发湮没了。而他不能发出任何声音,也不能做出任何举动。


这时指尖传来刺痛,Fingolfin把他咬醒了。


“您做噩梦了。”看到他睁开眼睛,头颅才松开牙齿,平静地说,“您梦到了什么?”


房间里一片昏暗,庭院里的灯光照射进来,却只是加重了昏暗的程度。在昏暗当中才能看出青色眼睛里混沌的死气,说明这双眼睛的主人已不再活着。Feanor猛地坐起身,把他举到面前。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Fingolfin向他凝视,反问:“您做噩梦了。您梦到了什么?”


Feanor没有再次放过他的意思。他的铁灰眼睛闪着光芒,如同熔化的铁水。


“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我选择留下。”Fingolfin平静地回答,随即再次反问,“您梦到了什么?”


“火焰。”Feanor简短地回答。


很难在混沌的青色眼睛里看出情绪,Fingolfin微微开启没有血色的嘴唇,发出无声的叹息。那叹息最终转为平静的微笑。


“距离天亮还很早,您还是再休息一会儿吧。”


“我睡不着。”Feanor披衣而起,突然说,“我们去看看日出吧。”


他们一起穿过了黎明前浓重的黑暗。夏季的芦苇长得很高,风穿行其中,在细碎的声响中离去,越过连绵的黛青山脉,走向遥远而未知的世界尽头。逐渐明亮起来的灰色天幕下,脚下的湖水反而显得黯淡,芦苇丛中的水鸟发出低低的啼鸣。Feanor停下脚步,整理了一下Fingolfin披散下来的长发,顺手替他戴上一个头环。


“看起来您是知道了。”Fingolfin微笑起来。


“抱歉让你失望了。”Feanor这样回答。


那颗头颅从他手中向后退去。渐渐明亮起来的灰色天幕下,Fingolfin重新站立在湖边的芦苇之间。银蓝长袍与乌黑长发一起沉静地垂落,吹拂的风不能扰动它们,而青色眼睛重新显出清澈光芒。


“我的剑呢?”他轻声问。


Feanor把长剑的残片交给他。闪电一样的长剑在他手中重新成型,Fingolfin爱惜地向自己的剑看了一眼,把它还入空鞘之中。


他们并肩看着天边,黛色山脉与藏青天幕之间浮现剑锋一样的白光,在纯粹的白色中掺杂着淡淡的绯色,湖面上飘着轻薄的雾霭,天空逐渐澄澈碧青。太阳出来以后,满天的云朵都变作金红,如同在血泊上燃烧的火焰。


最后Fingolfin轻声说:“是道别的时候了,请您——”


他猝然咽住了话,再次微笑起来。曙光从他的身体里穿过,这个形体正在化为虚无。


“我很抱歉。”


“这改变不了什么。”Feanor冷淡地说,“改变不了我的看法——你实在是一个可恨的精灵。”


Fingolfin没有回答,仅仅微笑,直到虚幻的形体如同盐粒入水,彻底消失。Feanor伸出手去,冰凉的金属落在他掌心。那是Fingolfin断剑的碎片,和一个银质头环——头环正中镶嵌着七彩火焰的纹章。初升的太阳照在七色的宝石之上,发出耀眼的光芒。


【the end】


wwww被表扬了好开心,对长评一定要回长的~先让我亲一个~

这两只其实一直在鸡同鸭讲对吧,费费其实并不能理解芬熊,芬熊其实一直也不理解费费。但是从某种意义上他们都不愧为诺多精灵——费费是我行我素毫不在意哪管死后洪水滔天,芬熊是透彻洞察到了最后说啥也不想再忍了——不管能不能达成互相理解,他们的灵魂在同一个高度上飞翔。

对我而言这就够了。脸挨着脸,手拉着手,这都不算什么。有一天不高兴了,脸不挨着脸,手不拉着手了,那该怎么办?只要心总是贴着心的,那么这就够了。他们的心很少有贴在一起的时候,两个精灵都太固执。这令我不得不设置了极端的环境,在黑暗中囚困了很久的灵魂,直面了另外一个灵魂。

在那么短短的一两个瞬间,他们的灵魂向着彼此照耀。在不知道对方是谁的前提下,灵魂毫无矫饰地向彼此展开。燃烧的火焰和银蓝的冰川——他们互相倒映着彼此的美。在那个时候我相信他说“也许我们出去之后都不会是这个样子,但是我们会在一起”是发自真心,那是他灵魂的呼唤;而他终于说“好啊”也是发自真心,因为他决定交托自己的灵魂。Feanor一直很可爱,他决定了什么就义无反顾地去做。Fingolfin也一直很可爱,他的顾虑更多但是他最终总是会作出决定。这也许是注定了悲剧结局的性格不合,但是没关系,他们的灵魂已经在看不到的地方建立了连接,并且以谁都不知道的方式影响着彼此。我一直觉得托老的设定太棒:精灵的爱情会在他们的灵魂里留下痕迹。虽然我完全无视了他的设定,OTZ

但是从小黑屋里出来并且知道了对方身份之后……真的完全不再是那个样子。Feanor不可能对Fingolfin说什么温柔的、和软的话——说了Arda世界都要毁灭了。后者也不可能继续从前那个“你领导我追随”,就算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自己选的,就算再多么深地眷恋着,在对方做了那样的事情之后,都不可能回到从前,Fingolfin没那么抖M。

可是,他们也都不再是从前的样子,却还要费尽心思维持自己从前的样子。彼此都知道对方不是那样了,自己却不知道自己已经不是那样了。

Feanor觉得:别想让我觉得欠你情!——口胡我的半种弟弟不可能这么可爱!——就算我觉得你可爱我也不会让你知道!

Fingolfin觉得:你就这样吧我都习惯了,有话说就说,没话说就彼此都别再说了。

所以Feanor一直都说“你可恨”——傲娇的话都得反着听。

Fingolfin最后咽住了一句话,他本来想说“这是道别的时候了,请您过来吻我一下”——不搭理他才是正常的他哥,不稀罕他哥搭理他才是正常的他,临了临了没必要再违背他哥的本性,也没必要违背他自己的本性。

这才是真的结局啊,叹,性格不合。

最后补点没写进文里的设定:在Fingolfin被挂城门的时候,希斯隆就举丧了,后来这些年,全是赚来的。

15 Feb 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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