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暮之年的老国王听说有人在暗中进行祭神活动。敕令一下,领头的人被捕捉到王座前,如同陷入罗网的野兽。他的金色头发像是融化在从天窗投下来的阳光里。
接受目光审视的同时,Hador也在打量对方。国王已经统治这个国家四十余年。这老人依旧像是太阳那样,尤甚于年轻时代,无人敢正面撄其锋芒。金发祭司移开目光,不可遏制地想起自己藏在地下的石板,和石板上刻着的神谕。
Hador无意和国家对抗,也无意挑战国王的权威,更谈不上试图动摇他的统治。当年的王子废弃了神权,反而给国家带来了繁荣。因着这一点,人民把他视作新的神明,给予他的信奉和遵从丝毫不逊于原来他们信仰的,Hador和老师所侍奉的神明。
四十年来Hador没有再见过自己视如父执的老师。但他的教导还在。Hador站在那里,想着老师曾经对他说过的话。老师也许从未摘下过他的面具,不过Hador能清楚地察觉他在对着石板出神,思索着什么困扰他的问题。那时王子在全国废除神权的事态已经愈演愈烈,信奉谁让大多数人疑惑。这问题从未困扰他,Hador一直知道自己会信奉神明,因为那也是他的老师所信奉的。
“不对,”老师温和地回答他,同时一只手轻柔地落到他头顶的金发上,“你不需要因为我的原因信仰我的神明。你有你自己的路,孩子,别让任何人影响你。”
可是对神明的信奉越来越少了。
“神明不是为了让人信奉才存在的。”这是回答。
“那么神是为什么存在的呢?”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他们是为了守护才存在的,孩子。”
Hador无声地跟着记忆中的声音说,微微挺直了肩膀。他依恋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想着国王也许会砍下它们,作为他依然胆敢在石板上镌刻神谕的惩罚。
国王坐在王座上,居高临下地审视他。他的声音在殿宇里激起回音,如同千万个人在同时做出陈述,那声音里没有怒气。
“你依然在敬奉所谓的神明。”
“陛下。”Hador开口回答,奇怪的是他的声音并没有回响,“我没有劝说别人和我一起。”
“我知道,”国王沉着地说,“否则你不会站在这里。”
“陛下,”Hador困惑地看着他,感到勇气回到自己身上,在他能够制止自己之前发问,“您为什么要禁止人们信奉神明?”
王座上的老人露出笑意,慢慢地反问:“那么,你为什么信奉神明?”
“因为她仁慈,”Hador回答,“她是为了守护而存在的。”
“多么可怜——你不知道神明就唯有眼睁睁地看着人去送死吗?”国王的话语中带着讽刺的意味,这一丝讽刺像针一样刺痛了他,Hador立时反驳。
“黑暗不再存世,也是因为神明的保佑。”
国王发出大笑。他从王座上站起身,缓缓走到日光里来,那些光简直像是从他身上发出来的。
“你当真以为那是神迹吗?”他凝视着在树梢上跳跃的光线,“那是人所做的。”
Hador还没有说话,国王已经抬起手,示意一旁的侍从可以给他松绑了。获得自由的金发祭司疑惑地看着国王的举动。
“你不过是个被迷惑的人。”国王说,“告诉我,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Hador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有那么一两个瞬间,老师对着石板思索的样子又回到他面前来了。穷尽一生,老师都没能解读神谕,也没有做出任何神谕。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对是错。
最终他轻声回答:“我知道,陛下。”
“你也是个疯子。”国王一笑置之,“被你所谓的神明蛊惑了的疯子。”
Hador想要同他讲讲神谕,讲讲自己的老师,但他想那些都没有意义。
“还真像是一个人啊。”国王感慨道,“不过你们分明丝毫不像。”他转过身去,轻松地下令,“你可以走了,但是离开都城。去什么地方都好,不要让你的消息再传到这里来。那样你就到了死期。”
Hador奉命离开王城。他的行囊非常简单,最珍贵的是一块石板。他在似曾相识的岔路口站住,模模糊糊地记起,曾经有人带着他经过这里,站住闪避疾驰而来的马队。倾盆大雨里战马踏着泥泞赶路,领头的人穿着大红的斗篷,那颜色像是在黑夜里燃烧的一团火。而他被人抱在怀里,替他遮雨的蓝色袍子镶着银边,他抬起头,只能看到戴着银面具的下颌。小路在他们脚下分开,那时候他们的表情都坚毅如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