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原先那一架吵得顺畅多了,嗯。
趁我的小可爱们还没发现偷偷更文儿。
策划你好,策划再见。
===
风过处,亭柱上挂的一幅字飘扬起来,杨青月信手把它抚平,是石榴红洒金笺上写的大大一个“凤”字,写得全无妙处。杨青月本来没留意,柳惊涛笑了一笑,告诉他:“我家二郎写的。”
“是仲龙兄的字?”杨青月这才又多看了几眼,“大约是他小时候写的?”
柳惊涛这次倒苦笑了。“有一次我俩切磋,那时他还小,我一两招险胜,第二天早上练功去,门上就贴着这个字。”他慢慢给自己斟了酒,看着那个字,“后来小妹替我揭了去,说不是好话。……现今想见见他们也不能,有时看看它,还觉得一眨眼,他俩就像从前那样说笑着过来了。”
杨青月伸手按住他的手背,稍稍用了些力气。
“我又说错话了,一晚上招你伤情两回。”
“并没有。”柳惊涛笑了笑,“同你说说,心里反而痛快了。平日也没那么多伤情的机会。”
虽有几分酒意,但素习犹在,檐上瓦片被人扰动的轻微响声一起,杨青月便睁开眼,已醒得双目灼灼。他在心中默数,大约四五个好手,那些细微的足音越过屋脊,向旁边柳惊涛的院落去了。
杨青月披衣而起,转眼就在屋外。河朔之地,秋夜冷明如霜雪,循着人影的去向,竟向霸刀山庄的腹心之地追得越深了。有个人似有所察觉,几番猝然回首,杨青月借着飒飒风声,藏身于白杨树叶间,堪堪避过此人。他出来未带道子琴,此时暗自忖度要如何警醒山庄里巡夜的护卫,幸而那些人似是抄近路,又出了东侧围墙。
林间微有空隙之地。空地上陈着数个箱子,火把围绕中,有人拨动里面的兵器,刀剑森然,光华如水,那话音里略带胡声。
“姜桂之性,老而弥辣,老掌谷的技艺越发令人叹服了……惜哉列位老庄主素来贵重,想见一面如此艰难,浑似做贼。”
“何止‘浑似’,明明‘便是’。”柳惊涛答话声带笑而闻之极冷,“三伯开炉是受四伯所托,四伯今日有事,故而不能出面相见。”
“好说,我家主人与狐卮刀素来交好,我辈自然不敢妄求一晤。”那人见他恼了,反而笑作安抚,“何况此事本图隐秘……”
他似是觉察失言,只以一笑带过。柳惊涛微微挑眉,亦不加追问,略微颔首:“那么,我告辞了。”
“柳大庄主——”那人还欲再说,柳惊涛突然举起一只手,示意他住声,猛地转头望过来。
“什么人?!”
他话音未落,就见一道淡青刀光划破轻霜似的月华,那一刀来势极猛,却因力量与角度都已炉火纯青,在萧萧夜风里浑不闻声,迅烈到了十分,反而显得轻柔,便如无声无息的一抹夜风,方见枝头叶动,转瞬已至面前。刀光一闪即灭,刀锋下分明有个神鬼般若有若无的人影,随之杳冥而散。
杨青月在柳惊涛回头时掠身而退,左手习惯地一托方想起自己未带道子琴,情急之下右手抹挑勾剔,正是疏影横斜。柳惊涛一击不中,于叶间横刀四顾,杨青月就屏息隐于旁边树上。他原本饮了酒,又在进退间徒手施展琴域,此时一静,颅脑中便缓缓浮出窄窄一线如沸如燃的痛意,自眉心至枕骨,仿佛一滴烧红的秋雨从天而降,漫地白草,就在接触到雨水那一刹那訇然腾起漫天赤红的火焰来。
他少时伤病极甚,这一点痛楚也不十分难过,只胸中默诵《南华》,自北冥有鱼始,那些字句不知在心内颠倒来回过多少次,无需神识,熟极而流,待他缓过神,恰好是“予恶乎知说生之非惑邪!予恶乎知恶死之非弱丧而不知归者邪!予恶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蕲生乎?”
柳惊涛回到自己院落,想了想仍是转身进了对面杨青月住处,方进月洞门,抬眼看去,心中便一惊。
月如冷雪,四合长风漫卷,林木萧萧。半轮残月移在屋檐西角,皎皎映着杨青月负手立在那里的身形。
一时之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外面凉。”终于杨青月遥遥开口,“大哥到屋里坐吧。”
柳惊涛却纵身跃上屋脊,信手把肩上的大氅丢到他怀里:“睡不着,出来看看——在这也好。”
杨青月静了一会儿,在他身边坐下。柳惊涛看看他。
“菲菲和多多在筹划去杭州——两个小东西。”
杨青月想起两个围在他身边杨叔叔长杨叔叔短的小姑娘,微笑起来。
“可要让长歌门送送她们?”
“不必了。”柳惊涛笑了笑,“父亲的意思,她们不算太小,可以试着走走,我让人暗中看着她们也罢。”
杨青月轻声叹息了。
“转眼间,她们也到你我相识的年纪了。”
柳惊涛伸手过去拍拍他的背:“你我相识的岁月只会越来越长,不要说得像个老人。”
杨青月默然微笑,柳惊涛接着说:“就像你弹的曲子,那里面是怎么说的——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你我的时间还长着呢。”
“大哥。”杨青月唤了一声,随即又沉默。柳惊涛应了一声。
“怎么?”
“损下益上,其道上行。”杨青月默然半晌,慢慢回答,“有孚,元吉,无咎,可贞,利有攸往——”
“等等,”柳惊涛出声打断,看了他一眼,扬眉轻轻一笑,“你在说什么,阿问,我听不懂。”
杨青月向他一望。柳惊涛立时住了口,唇角边还浮着那层单薄的笑意,眼眸中已经显出微光。略微一顿之后,他又勉强一笑。
“……仿佛是《易》?”
“我在说,”杨青月并未移开目光,“有些事情,大哥你要三思而行。”
他向新亭侯一扬下颌,缓缓说:“譬如这把刀,在旁人手里是邪,在你手里是正,然而这把刀究竟是邪是正,它自己也不知道。”
柳惊涛轻轻咳了一两声,似乎想打断,杨青月终于转眼去看檐角的明月,淡淡地把话说完。
“西汉景帝时七国之乱,打的旗号却是清君侧。晁错何罪,只是代君父受过罢了。”
夜风穿林而过,木叶簌簌而下。月色太好了,照得人眉目清朗,两鬓萧然。柳惊涛慢慢笑起来。
“阿问,你在说什么?”
“有些事外人看不到,有些事却是旁观者清。”杨青月轻声回答,“兵器而已,为什么要瞒着山庄中人,大哥,你是真没想过,还是不愿去想?——恐怕只因雁门关的副帅恰好出身长孙氏吧。”
他的话音出口,柳惊涛脸色彻底变了。杨青月向他看看,轻轻叹息了一声。
“少时你带我去见长孙叔叔,蒙他诊脉,连我都记得这一份恩情,大哥,你如何就不肯多想一层?”
“别说了。”柳惊涛霍然起身,沿着屋脊走到另一边去,又转回身来。
“你说了又说,把该想的都想到了,想得不能更对也不能更周到,唯独——”
杨青月静静一抬眼。
“有些事,外人的确无从置喙。错了终究是错了,你问了又问,我已经无话可说。我辈虽是武林之人,然齐庄中正,足以有敬,何必不向直中取?若说过强则辱,你又何必与佞臣相接,千秋史书之下,你要将自己置于何地?”
“好。”柳惊涛简短地说,突然笑起来,随即背过身去,“你对我无话可说,我对你无话可说,既然彼此都无话可说,那就什么也不必再说了。——天都快亮了,你去休息吧。”
“……大哥。”杨青月脱口而出,柳惊涛背后似生了眼睛,回手便是一招楚河汉界,淡青刀影挟卷风雷横在中间,隔了那淡青水波一样的光芒,彼此皆如幻象倒影。
“去吧,”他的笑声尤未停住,人已隐没在檐下,“我是累了。总归要散的,早晚有什么分别。”
东方将白,然而月华消退,日光未生,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云朵岩岩,片刻间聚散,便是万里东西。或者它们从未相遇,不过是仰面溯流而上的幻觉而已。有些事情,看起来是一样,其实内里已经不是那个样子。有些事情,看起来不一样,其实内里都是一样。
许久之后,才有人轻轻地叹了口气。
===
说真的,戳爆了柳涛涛的倒不是杨月月唠叨他,而是杨月月一开始就把自己自动划为外人那种疏不间亲的态度——然而杨月月哪儿知道他心里自己不是外人啊,杨月月心里也正琢磨自己到底算什么人呢……
情窦已开,还没表白,都是这么个纠结法儿。
啧我为什么突然觉得柳涛涛和杨月月都精分了?是我错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