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向晚，喜鹊与燕子拍拍绕树飞旋，渐渐都归巢去了，檐下起落回舞的是蝙蝠。日前一人双剑倏忽闯来的女子在鹰扬谷堂前剑斩了一对金钗，只说“闻君有两意，特来相决绝”，如今人去已远。广场上新起的喧嚣是柳风骨提亲的种种聘礼被公孙幽尽数从扬州退了回来，连一句话都不曾有。那些鸳鸯罗帐、合欢宝样、联珠玉瓶，在昏暗的暮色里也偶尔闪出宝光，广场上原有弟子专在暮时燃起灯火，此时也无人去做——柳风骨独自在堆成山的箱笼前矗立良久了。

外面的人声喧闹终于打扰了室内的宁静。独孤意尚未终卷，家中姊妹在窗前唤她：“三娘！”

那火正是从鹰扬谷广场上燃起来的，光焰冲天。毕毕剥剥珠玉迸裂，嘶嘶沙沙锦绣成灰，那一股檀木燃烧的奇异香气笼在山庄内，三日都没有散尽。

旁人的叹惋议论传不到独孤三娘耳朵里去，她也从来不觉得自己与这些事有什么相干。可没过半年，突然听得与柳家议亲，俄而这婚事便定了下来，定的就是独孤意——独孤家的娘子皆有美貌的声名，她正是这一辈的翘楚。气病了的柳家老庄主下了狠心要收拾儿子，独孤家依人而存，乐于应承，譬如破落户手里有一块无瑕美玉，富户要买了去摆出来给人看，各取所需，两边自然都是好的。

幸而独孤意看得很清楚。她天分高，文学武学皆来得，读书多了，便不同旁的娘子，嫁前就不对这婚事有什么期冀。柳家事情多，上下料理清楚并非易事，幸而还难不倒独孤意。她志不在此，一直想有机会出去走走看看，谁知十年内儿女相继出生，便绊住了脚，再不曾出去过，连归省都不得方便。

独孤意有多么安详，柳风骨就有多么意难平。少年一段情史始终绕在心头，琐事越多，往事越美，眼前人比不得意中人。慢慢地连儿女们都看了出来，背地里为母亲抱不平，独孤意依旧不以为意。

“求不得。”她如是回答柳溪影的疑问。女儿沉默片时。

“那么，阿娘呢？”

独孤意微微笑起来。

“无求。”

有时儿女们也想弥缝父母间的关系。柳浮云就曾说过，“其实阿娘也从不在意阿爹——想来阿爹也不好过。”

“为了让他好过，我便要曲意去逢迎他。”独孤意淡淡回答，“人生在世，谁都想着要高兴，然而谁都别想一辈子都顺心顺意。自己一肚子的不高兴，又能怎么办？只能自己想办法让自己高兴，谁都救不了谁。”

“所以你们将来要捡个自己合意的。”末了她取笑次子说，“合意到你愿意想办法让她高兴，愿意陪着她不高兴，或者你见了她便觉得再也没有不高兴的事情，那都随你。”

柳浮云落荒而逃。

独孤意从来没有机会遇见这样的人。柳风骨来的时候她已离去，只余一地长发。独孤家的人都说三娘疯了，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不仅出了家，还自此云游无踪。若非如此，她离不开这里。

去山水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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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 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蒋捷·《虞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