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射手宫里有一张字条，封面上是伊利亚斯写的“自阿尔柯丝转呈”，而里面的笔体纤秀昳丽，明显出自一位女性。

请您来见我。

德尔斐的女祭司之首，大约终于发现了什么。

不得不说，阿斯普洛斯的政治感觉相当敏锐，我不过是从教皇厅去而复返，再次折还时就看到他自廊柱下远远投来的目光。如此锋利，仿佛镜面在太阳下转折着投过来的光芒。

“……我就是去请个假。”

在即将离开圣域最外围的时候，我耸耸肩，对背后阴影里走出来的德弗特洛斯说。

“……别责怪他。”德弗特洛斯回答，停了一会儿又说，“是有原因的。”

是啊……在我看到的东西背后，每个人都有他的另外一面，我并非不能理解。哈斯加特拖着阿斯普洛斯走过来，两个人都穿着新获得的圣衣。德弗特洛斯显然早就隐去了。

“都说神谕的任务非常重要，艾尔妮。”哈斯加特很高兴，“也许你会因此获得射手座圣衣？”

就算我能完成任务，我也不要圣衣……当然这不能给他俩听见。

“艾尔比达妮娅。”阿斯普洛斯正经地说，“别在意那些人说的话，越没有能力的人越是只能靠贬损别人而存在了。”

我刚才说什么来着。在自己着紧的事情以外，阿斯普罗斯也是无可指摘的好同伴，无论如何，他们两个来嘱咐我早点回来，实在是令人留恋的温暖啊。

“知道了，我去去就回。”你们再啰嗦就比伊利亚斯还老啦，当然这也不能给你们听见。

那是一片壮阔的森林。冷杉的枝干笔直如画，枝叶茂盛而虬结，阳光便透过细碎叶片之间的缝隙，粼粼地落在斑驳的地衣与苔藓上。脚下的落叶也许很多年都没能完全归入泥土，踩下去细软陷足，偶尔有树枝折断的轻碎声响。飞鸟在枝头扑簌来去，啼声婉转悠扬。除此之外便是静谧，几乎令人疑心这静谧可以持续到永恒。就这样一直走下去，直到面前显出白狼的身形。

“您可以止步了。”

我已经习惯这世界里摘花折叶即可伤人，不对，说话了。明天在射手宫养块石头，每天灌输一点小宇宙，过十年看它成精不。

“我是阿尔柯丝，德尔斐的祭司，您不必再猜想了。”

……这也行。

“这不是读心术……只是您所思所想被这些树木感知，通过风传达给我而已。”

……圣人曰，子不语乱力怪神。

“……那是什么意思？”温婉的女声终于露出点疑惑。

原来不带自动翻译设备的，那就好。

“我是艾尔比达妮娅，应您的召唤而来。”德尔斐的规矩我还是懂的，在白石的廊柱下止步，白狼温煦地回头看了一眼，跳上台阶，迎着逐渐出现的女子身影走去，“有什么是我可以效劳的，德尔斐智慧的祭司？”

“这事情有关您自己，艾尔比达妮娅。——您自何而来？”

我的表情一定错综复杂，因为对面的女祭司用温柔的目光看着这边。

“您是迢迢而来的灵魂，偶然栖息在这个时代，在您的心里依恋着自己的来处……金色的风啊，您是因此而悲伤吗？”

……原来这么明显吗……我还以为自己已经掩饰得很好，果然，‘伪装的最大问题在于无论如何掩饰，呈现的永远是一幅自画像’……

“既然明知如此，您为什么还要掩饰，同时认为别人不会看出来？”阿尔柯丝轻柔地问着，同时已经走到了近前。德尔斐的女祭司之首仿佛具有阿波罗的神赐，发丝披散了一肩，边缘融化在阳光里，眼眸像是最透彻的蓝宝石。

“因为我下意识如此。”我终于能发出声音，自己也觉得声音喑哑发涩，气流像沙砾一样摩擦声带，在喉头引起血腥的味道，“伪装比真实更让人感到安全，何况我只是个普通人，终究会辜负他们的期待，所有人……什么都不做，就不会让任何人失望了。”

“您在抗拒……这抗拒令您越发接近本想远离的东西。您不想接受命运，然而命运是不定的，它本身就由看不见的环扣构成。”白狼温驯地依偎在她脚下，女祭司的面容柔脆而渺茫，美得近乎不讲情理，“您怎么知道现在所做的事情，是在松开环扣，而不是合拢它们呢？……”

“……你想离开吗？”有人在背后问。

不对……在一瞬间我后颈的汗毛都立起来了。是谁能毫不惊扰地接近，声音带着森然的嗜血之意，像被大猫盯住的猎物，不知道他在哪里，却知道下一刻便是鲜血与厮杀，这声音太熟悉了。

伊利亚斯站在那里，从发出声音以来就没有移动，阿尔柯丝担忧地注视着他。

“伊利亚斯大人。”她轻声说。

最终还是来了。

“如果你不是艾尔比达妮娅，那么我的妹妹在哪里？如果你是我的妹妹，那么你想离开吗，欺骗所有人，不作任何努力，退出将来的战争？”

你们这些家伙，都有超强的脑补能力，区别在于有人脑补得对，有人脑补错了。脑补对了叫智慧，脑补错了叫愚昧。所以伊利亚斯是智慧的，而我是愚昧的。

“我是艾尔比达妮娅，只是不想接受成为战士的命运。”也不知道这么说伊利亚斯能不能明白，“除此之外，我不打算逃避战争。”

“是吗……”伊利亚斯仿佛笑了笑。

闪电离子是不能随便乱丢的！

“然而战争残酷极了，以你现在的状态，做什么都只能白白送死。”伊利亚斯冷冷地说了一句，“别再狡辩了，到底是女孩子……想离开就走吧。”

“那你也别找借口了，想打架就直说吧！”

我确实试图逃避战士的命运，可是绝对没有逃避过训练，打架就打架，谁怕谁！

圣斗士之间的战斗，没有一次不飞沙走石地动山摇。我没有圣衣就不能和伊利亚斯正面硬扛，只好满处游走，阿尔柯丝一直焦虑地看着，连树木的枝条似乎都想聚拢过来把我俩分开。

“伊利亚斯，你够了。”我终于得空停在树枝上，“如果你还不想把德尔斐的神庙拆掉，就跟我回圣域去接着打。”

伊利亚斯的拳面上还亮着闪电似的金芒。

“阿尔柯丝，你瞧见没，不是我要拆你的房子。”

金色的闪电与金色的风暴在半空中激烈相撞，巨大的光晕炸开，迸碎的冷杉枝叶扑簌簌地落下来，像一场暴雨。阿尔柯丝的声音穿过喧嚣传过来。

“……请停止吧，一旦德尔斐下沉睡的怪物被惊醒，那我们都无能为力了！”

伊利亚斯停住手。

“你应该与我正面对决，艾尔比达妮娅。”

你当我傻吗？

“伊利亚斯，你也许不能理解，但我就是这样想的。”

“……如果你想离开，就趁现在走吧。”伊利亚斯最终叹口气说。

跟你说不明白了。

“我也会离开的。”伊利亚斯继续说，“我也需要探寻自我……在人多嘈杂的圣域里，我没办法与自然交流。”

所以到底是谁要当逃兵？

“我并没有逃避，只需要安静地思考。”伊利亚斯微笑了一下，“总有一天我会回来，到那时我希望你已经选定了自己期待的前路，艾尔妮。”

我开始严肃认真地思考要不要再揍他一顿。

“你要好好的，伊利亚斯。否则无论你跑多远我都会去揍你。”保证比今天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