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空旷的庭院里。大块铅灰色雾气在脚下翻滚,如同铅灰色云层,云层中时而透出银蓝亮光,像是银蓝的闪电。这里没有花木,四处立满了雕像,那些雕像仿佛吹动着呼吸,闪烁着眼波,随时准备活动起来,仔细看的时候,那些眼睛并没有睁开,面容上覆盖不在而无不在的雾气,神态却又安详静谧,仿佛整个沉浸在不愿醒来又不能醒来的美梦里。他在其中看到了熟悉的面孔,早就想到却意料不到的女子安静地站在那里,于是他移动脚步走上前去,抬起手而又担心手指上的血迹沾染那张平静脸孔,轻声叫女儿的母名。
他在雕像间慢慢向前行走,有虚无的血迹沿着衣角滴落在脚步经过的地方。他良久地停留在幼子的雕像面前,直到他回头看到了另外一尊雕像,他的面孔比其他精灵清晰得多,也许是因为没有那样近乎虚幻的静谧神色,而他的眼睛始终睁开,眼瞳里依旧燃烧着火。
他最终来到他面前,如同从前那样,静默地行了应有的礼节。很久很久之后,又或者只经过了一个瞬间,他轻声开口说话。
“长兄,我来看望您。”
雕像也开口说话了,语气和神态都一如过往。
“他们说你失败了,看来是真的。”
“那是真的。”他平静地回答,在他脚下血迹聚集起一汪小小的、虚无的湖泊。雕像苛刻地打量他。
“你这个样子可真凄惨。”
“您的眼睛里有仇恨。”他说,“您在怨恨谁?”
雕像仿佛发出了冷笑。
“那些懦弱Valar的毫无作为,那些注定了我族命运的预言,和命运自身。我憎恨Morgoth,我永恒的仇敌,我也憎恨夺去了我父亲的精灵,当然,你有幸叨陪末座,半种。”
雕像说出这些话,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被仇恨的怒火扭曲,线条显出狰狞。他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等待他的怒火平息。
“你那是什么表情?”雕像质问他。
“从前您爱笑,”他轻声回答,“您笑起来的样子谁都比不上。”
雕像似乎愣住了,随即发出冷笑。
“多少年了,我在你们口中十恶不赦一无是处,只有一样,爱笑,现在连这一样也失去了。”
“您身上的种种好处只是睡着了,总有一天它们会全部醒过来,把您变成一个全新的人,长兄。”他轻声劝说。
雕像有短暂的时间没有说话。
“太天真了,半种。”他弯曲唇角,发出冷笑,“你知道我都做过什么?做过的事情,就像泼出去的水,无可挽回。你可知道我都做过什么?”
“……”他第一次打断了雕像的话,轻声回答,“您不要说了,我不想听。”
雕像无声冷笑着,继续说下去。
“你知道我曾经屠杀亲族,曾经在海的对岸焚烧船只。你不知道我发自内心地厌恶你,厌恶你们出现在我的视线中。”
“您别说了,”他轻声阻止,“我不想听。”
“现在你知道了这一切,”雕像说,“不要再出现了,不要再试图感化我、改变我、劝说我,这些年来我已经受够了。”
“……我的时间到了。”他对雕像说,“审判之所正在召唤亡魂,我即将前往,接受裁决,而在那之后,过去的种种都不会再成为我灵魂的重负。”
雕像定睛看着他。
“你真的不悲伤么?”
回答他的是一个轻轻的点头。
“不悲伤。”
“可是你的眼睛里全是悲伤,”雕像揭穿他的话,“全都是。”
他注视着雕像的眼睛,那燃烧着火焰,仿佛永远也不会闭上的眼睛,最终他轻声说:“把心中的恶念都埋葬了吧,——无论您做过什么,我都宽恕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