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宴已散，夜阑人静。乌纱襥帽上插着销金宫花，暗沉沉一双墨玉眼瞳，瞧着似是醉了，又不太像是醉了。喜娘引着他送客归来，直至新房，合欢酒已经撤了下去，新娘盖头也由喜娘收去了，龙凤喜烛高烧，映着金线扣绣莲子同心花纹的云肩，九公主素瓷面，清水眼，眼眸低垂，静若幽潭。

“我不想娶你。”

旁人犹在赞叹新郎玉树临风，新娘清艳秀丽时，这玉树临风的新郎已然开口，说了这样一句。

房中空气一时凝固住，侍女们大气不出，只有喜烛的火焰间或一跳，长长短短，度量着雕像般一群人影。喜娘一句“撒帐西，锦带流苏四角垂”硬生生卡在喉间，再也吐它不出，反倒是指尖原本拈着的几个红枣花生桂圆栗子扑簌簌地落在地上，滚得无影无踪。

盈盈的眼波倏然抬起，云淡风轻的眉目面容扑入眼帘，烛火竟似一时黯淡了下去。婚装那般秾丽，大红缎面上绣出九九八十一色凤穿牡丹，料子里织着极细的金银丝，烛火映照下流光溢彩，是下聘时的聘礼，因为人都说九公主是不世出的美人，容色无双，如今看来此言非虚，无双的却不是容色，而是超脱气韵。紫金发冠卸下，泼墨似的长发散了一肩，耳上纯金银杏叶镶八宝耳坠微微摇动，各色宝石皆随着烛火闪闪灭灭，九公主本人在这花团锦簇下却只如一缕云烟，是清晨远山上淡淡的岚霭，无论人世如何繁华似锦春深如海都留不住她，只要她自己高兴，自会散得无影无踪。

“三公子真是厚道人，不枉我打叠了一夜说法，想着如何与你分说明白——我也不想嫁你。”

九公主从容自喜榻上立起，语笑嫣然。侍女上前替她脱去了云肩披帛，柔雅清明一副好声腔继续道：“服侍世子宽衣吧。”

女官替她打起里间门帘，才听他再次开口说话。

“殿下芳名芳龄？”

九公主早走进里间去，隔着纱帘听她回答：“三公子请自去查婚书庚帖，失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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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上了游廊，就听见九仪寰那边传过来的笑声，女孩子们清脆的声音唱着歌：

“春日游，杏花落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九仪寰里大片大片杏树林，侍女们正提着裙摆，在花树下承接那些纷纷坠落的红花瓣，殷红的花瓣落在女孩子们头上身上，笑语明媚，人比花娇。九公主也在其中，湘色裙裾如同一泓秋水。楚问咳嗽了两声，女孩子们恍若未闻，直到他的侍女通报才纷纷列队行礼，凌晚仍旧站在那里，双颊犹存笑意，如霞光映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