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路狄亚一格一格把扇子合了起来，白绢扇面上一幅墨梅溅了血点子，红墨相陈，倒比笛捷尔所谓“水墨二色气韵最足”的纯水墨看上去美艳得多。

世人少识气韵，倒是十有八九识得好颜色。笛捷尔当初一见卡路狄亚就知道他是个好杀手，其他人就只能看着卡路狄亚病容啧啧感叹：

这小伙子可惜了那么一副天生的好相貌，竟然活不长。

拉达曼迪斯双眸光华沉冷，提剑横在身前，墨书剑一向以快闻名，纵横酣畅似一笔兰亭。这样凝定起来，潋滟波光辉映着乌沉沉的剑身，竟也分外摄人心魄。卡路狄亚固然不曾在他手里讨到便宜，他却也受了些划伤，蝎子毒多少牵扯了行动，好处却是伤口都麻痹了，不会令他呲牙咧嘴。两人静静相对了许久，谁也不动，还是卡路狄亚握着扇子把他瞧着，格格一笑。

“你还真是块铁板，拉达曼迪斯。”

话音刚落，墨书剑剑风呼啸而来，钢骨折扇急起招架，喀嚓两声，最后两根扇骨已断，卡路狄亚自己也被尖锐剑风激得胸口闷痛，喷出一口血来，拉达曼迪斯招式已老，正欲变招，卡路狄亚右掌一起，击在他胸口，拉达曼迪斯只是晃了晃，就势擒住了他手腕。又一声喀嚓，卡路狄亚的腕骨也被他折断。

“你说的不错，我就是块铁板。”

掌风撕裂的外袍中，露出银色护身甲。

卡路狄亚抬起头，宝蓝鬈发沾了些血，一绺搭在腮上，连着那个洋洋得意的笑，恰好勾了一个蝎子尾出来。

这时候拉达曼迪斯才感到胸口一线细细的冰凉，低头只见血染红了卡路狄亚的左手。

“你就是块钢板，我也能凿穿了你。”

拉达曼迪斯的剑快，这一次卡路狄亚出掌比他更快。

一掌击落，那把猩红的小剑从他后心破体而出，“夺”一声钉在后面的柱子上。

殷红的笑随着鲜血一同从卡路狄亚的嘴角溢出来。拉达曼迪斯踉跄后退，始终紧握剑柄，墨书剑渐渐抽离，失去了支撑，卡路狄亚也蓦然踉跄一步，还是站直了。

“……‘烟波’？……”

濒死之人，声音是哑的。卡路狄亚嗤声笑，却还保有两份清亮。

“是‘白萍’。”

他随手把折扇丢开，钢骨扇子和青石地面迸出叮啷一响。

“这才是烟波。”

拉达曼迪斯缓缓从受创的肺里吐出一口气，意识渐渐模糊的缘故，语速也放缓得多了。

“……是么……我还以为，是‘城上风光莺语乱，城下烟波春拍岸’……至少也该是‘念去处千里烟波’的烟波。……”

卡路狄亚向他身后走过去，伸手把白萍小剑从石柱子上拔下来，像与友谈论诗文一样，缓声回答：“……黄芦岸白萍渡口，绿杨堤红蓼滩头。虽无刎颈交，却有忘机友。点秋江白鹭沙鸥。傲杀人间万户侯，不识字烟波钓叟。……”

甲胄相击的声音，拉达曼迪斯手里墨书剑支在地上，剑锋鲜血犹自一滴滴淌下来，人却跪在了那里，靠着剑的支撑，没有倒下去。卡路狄亚慢慢走到他身边，伸手替他把眼睛合上。

“……我知道你不甘心……”

他的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

“……世上不甘心的事情多得是……你甘心了，别人不甘心，又怎么办？……死了死了……还这么掐尖要强……自己都不给自己一个宽心……拉达曼迪斯……”

……你真是块铁板……

最后一句，他已经没有力气再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