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经版:风起于青苹之末。
不正经版:人生如此短暂,生活如此操蛋,你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我波心~
无风格版:lof主傻白甜。缩起来自萌的透明野生粉。不混圈不混圈不混圈,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打tag纯属文库基本礼仪。如无特殊说明,一般不拆不逆。
AND:不是大大,也不是太太,是萍萍。
 
 

Arda一窝熊·全篇·我看看这么长能不能放得下,嗯。

祝酒

——让我们举起斟满了太阳、月亮和星辰的酒杯,

今天我们在此相聚

但愿我们不再分离

“我是光明正大地跟着父亲去酒窖的。”

 

兄弟对酌的时候,Fingon这样说。

 

那一年蒙福之地的光照和雨水都刚刚正好,诺多精灵们收获了最好的葡萄。缠着父亲去葡萄园的Findekano头上戴着侍女们用葡萄藤给他编制的头冠,眼睛瞄准最大最好的葡萄,在涓涓溜碧的架子间钻来钻去,吃得脸上和嘴上全是紫红的葡萄汁,依然不肯罢休。

 

“Finde。”走过来的Nolofinwe向他伸出手,小精灵攥着一串葡萄欢快地扑进了父亲的臂弯里,顺便把更多葡萄汁蹭在他浅色常服的衣领上。Nolofinwe笑着亲吻了儿子的花脸。

 

“你要接着在这儿吃葡萄吗,我的小狐狸?”

 

“Finde不吃葡萄,Finde在干活。”小精灵吮着手指上的甜汁水说,本来他的口齿就有些含糊,这下更是嘀嘀咕咕,“Finde不是小狐狸,Finde是小熊。”随后他就以一个孩子特有的敏锐发现了父亲的话外音,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不放手:“Atto你要去哪里?我也去。”

 

于是他跟着Nolofinwe下到了酒窖里,刚进去就被扑面的凉气激出一个喷嚏。

 

“瞧,我说什么了?”父亲把他揣进了衣襟里。Findekano钻出头来,表示自己异常英勇,绝不怕冷。

 

酒窖的主管奉上了品酒的水晶杯,Nolofinwe用另一只手接过来,杯中美酒宛如红色宝石。小精灵断定这种颜色漂亮的水同葡萄一样好吃,用力够过父亲的手,在他来得及制止之前,抱着灌了一大口。

 

“……怎么样?”父亲看着他皱起来的小脸问,声音里的笑意没有掩饰。Findekano把没咽下去的酒吐了一些在他的袍角上,以示报复。

 

“还可以。”小精灵大声回答。

 

Nolofinwe无奈地摇着头,举起酒杯,用杯沿碰了碰儿子的鼻尖。

 

“To Your Happiness。”他微笑着说。

 

Findekano在各种宴会上见过这个仪式,他知道自己应该回礼说点什么,可是他并没有酒杯。急中生智的小精灵用自己的额头碰了父亲的额头,他太着急,以至于一旁的主管都听见了一声“呯”。

 

“谢谢你,Atto。”额头上碰了个红印的小精灵开心地说。

 

方才那口酒的后果很快显示出来,新开启的每种酒Findekano都吵着要喝一口。Nolofinwe不得不一直抱着他,以免他自己跑去在每个酒桶上凿个浻。最后他们来到酒窖最深处,那个橡木桶上积了一些灰尘。Nolofinwe把手放在上面,微笑着站了一会儿。Findekano学着他的样子,但是忍不住说:“Atto,我要喝这个。”

 

“这是你的,儿子。”Nolofinwe含笑回答,轻轻抚梳他细柔的黑头发,小精灵这会儿头上已经有一层细汗了。“这是你出生那年的酒,”他说着环顾四周,“而这一桶是我亲手酿的。”

 

Findekano问:“它是我的?”

 

“是的。”父亲回答,“你想什么时候打开都可以。”

 

“那就等一个重要的时候把它打开。”小精灵十分郑重地宣布。

 

=====

 

“那又怎么样?”他对面的Turgon懒洋洋地动了动,“你知道父亲在宫殿里还有个秘密酒窖吗?你知道它在哪里吗?”

 

“你把我问住了。”Fingon坦率承认,Turgon得意地笑起来。

 

事实证明,即使是Turukano,在跟着父亲探险时也兴高釆烈的。

 

“哇。”这是他对父亲酒窖的评价。

 

“Shhhhhh——”Nolofinwe拖长了声音,小心环顾四周,Turukano学着他的样子懵懂环顾,只看见了橡木的酒桶。而后父亲对儿子狡黠一笑。

 

“那么,准备好了么,Turvo?”

 

在他们面前的桌子上,两个高脚水晶杯闪着晶莹的光。Tutukano点点头。

 

结果Nolofinwe给了他一杯掺酒的葡萄汁。

 

“给你这个,Turvo。”他说。

 

Turukano非常愤怒地把葡萄汁喝光了,然后他抱着杯子眼巴巴地看着父亲悠然转动酒杯。

 

没有等他想好怎样报复,机会就来了。父亲牵着他的手沿着幽静的游廊回去,有声音清脆地响起来。

 

“Turukano。”

 

随着这声音走来的是Anaire,第二家族的王子妃带着和她丈夫如出一辙的笑容,依次审视着面前肃立的一大一小。

 

“你们在做什么?”

 

Nolofinwe很快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练习。”

 

Turukano头一次听到父亲用这样近乎厚颜无耻的语气和表情说话,不由得睁大了他继承自祖母的青色眼睛。Anaire扬起了眉毛,转向儿子。

 

“Turvo?”

 

“Amme,”Turukano懵懂地眨了眨眼睛,“葡萄汁很好喝。”

 

Anaire脸上的笑意逐渐扩大了。

 

“Nolofinwe。”她轻柔地说。

 

=====

 

最后Aredhel也加入他们当中。白公主给自己倒了一满杯酒,她的两位兄长纷纷阻止。

 

“Irisse,你不能喝太多酒。”Fingon作出长兄的姿态说,不过他的神情和语气并无说服力。

 

Aredhel轻快地用手里的酒杯碰了碰他清秀的高额头。

 

“To Your Courage,Finde。”

 

Turgon长长地叹了口气,于是Aredhel在他的脸颊上吻了一下。

 

“To Your Brightness,Turvo。”

 

她的两位兄长脸上都流露出无可奈何的宠爱神情。Turgon摇着头。

 

“我要怎么回答你,Irisse,”他顺手举起了自己的酒杯,“To Your Boldness?”

 

“放弃吧,Turvo。”Fingon用含笑的、自暴自弃的声音说,“咱俩第一次带她去父亲酒窖的时候,就该预料到这个后果了。”

 

=====

“Irisse!”

 

Turukano疾步穿过走廊,大声喊自己的妹妹,白裙的小公主反而加快了脚步。Turukano斜向冲到了露台上,两手一撑,轻轻巧巧越过护栏,像一只墨蓝的大鸟那样轻盈地落地,恰好在妹妹前方张开了手臂。

 

Irisse堪堪收住脚,没有一头撞进哥哥怀里。Turukano试图让自己更多些威严。

 

“把酒放下,Irisse。”

 

小公主抱紧怀里的酒瓶,往后退去。“不!”她大声喊,“Turvo我不给你!”

 

Turukano转而尝试怀柔。“Irisse,我的小公主,把酒给我。你是女孩子,不能喝酒。”

 

“不对!”小公主立刻大声反驳,“Turvo你说得不对!Amme也是女孩子,为什么她可以喝酒!”

 

“Amme不是女孩子,和你不一样,”Turukano搜寻着能够说服妹妹的易懂说法,“Amme是一位夫人,不能再叫她女孩子。”

 

“可是Atto不是这么说的!”小公主再次大声辩解,“那天Atto和Amme在一起喝酒的时候,Atto说Amme还像他们刚刚遇见的那样,是美丽的女孩子!Amme也没有否认,还——”

 

Turukano打断了她的话,他白皙的脸颊上浮起红色。

 

“说过多少遍了,Irisse!”他轻声训斥妹妹,“不可以偷听Atto和Amme说话!”

 

“我才没有偷听!”Irisse不服气地反驳他,“我在那里捉迷藏!”

 

Turukano看到Findekano正走过来,连忙使出制服Irisse的终极手段:召唤哥哥。

 

“Finde!”他大声喊。而他们的哥哥听完这件事情的始末后,笑着揉了弟弟和小妹的头发。

 

“给她喝就是了,Turvo,喝一口不要紧的。”

 

Turukano瞪起眼睛,Irisse欢呼着去打开酒瓶,力气小,小公主把酒瓶递给大哥,眼巴巴地看着他。Findekano笑着戳戳Turukano的脸颊,替小妹打开酒瓶,嘱咐说:“Irisse,你可以喝一口,一小口就好了。”

 

Irisse高兴地点点头,抱着它就灌了一大口。她几乎是立刻就把嘴里的酒吐了出来。

 

“太难喝了!”小公主带着哭腔说,丢开酒瓶,从Findekano身边跑开,一头扎进了还没反应过来的Turukano怀里,要求他抱抱。

 

“太难喝了,Turvo,”她说,“Finde太坏了,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这东西有这么难喝!”

 

Findekano耸耸肩,做了个鬼脸。“怪我就是了,Irisse。”

 

小公主抬起脸来看了他一眼,才伸手让他抱。

 

“等你大点才会喝酒,Irisse。”Findekano捋着妹妹垂在自己肩窝里的黑头发柔声安慰她,Irisse点点头,看到Turukano刮着脸颊羞自己,于是把脸埋在Findekano肩膀上,不肯再抬起头来,而她的两个哥哥都不作声地笑了。

 

=====

 

Aredhel正要说话,他们的父亲走了进来。

 

“看来我赶上了什么。”Fingolfin温和地说。

 

“只是试试今年新酿的酒,父亲。”Fingon笑着回答。

 

他们一起举起酒杯,兄妹三个按照一贯的习惯向父亲举杯祝酒。

 

“To You,Atar。”

 

Fingolfin微笑着举起自己的酒杯。

 

“To Us。”

 

 

学步

——You are the wind beneath my wings

那是个明媚的午后,鸟儿在枝头啁啾,Findekano走进庭院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的父亲,以刚毅端正著称的Nolofinwe,正不怎么有形象地跪坐在草地上,举起两手,小心地扶着Turukano的手臂,让他站在自己铺展开的蓝色衣裾之前。Turukano一本正经地板着脸,在父亲的扶持下向前迈了一步,左脚悬空时身体摇晃了一下,但是他终于危险地站稳在那里。Findekano可以看到父亲的手只是虚扶在Turukano的手臂上,并没有提供实质性帮助。

仿佛是为了平衡,很早就会说话的Turukano学步很慢。据母亲说,Findekano自己在这个年纪已经满地乱跑了,他还尚未完全脱离扶持,以致于每次家人聚会的场合下,堂弟Findarato都会陪着他坐在椅子上,严肃认真地做出成年的样子谈话。那场景是Findekano想到就要大笑的。

现在他眼前的Turukano又向前迈了一步。他看上去开始掌握这项新技艺的诀窍,但仍然不够确定一般回头向父亲看了一眼。Nolofinwe对他微笑,于是他放心地再次向前走去——

这一次他不小心用自己的左脚绊住了右脚。

草丛里的蝴蝶被惊动,纷纷飞了起来,围绕在他们身边像一阵彩色的雨点。Turukano用手臂支撑起身体,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Findekano不得不用手捂住嘴,以免笑出声来。在次子视线不及之处,他们的父亲唇角也牵动微小的弧度。他站起身,顾不上掸掸袍子上的草叶,弯腰向Turukano伸出手。

“来,Turvo。”

这声音是他们从小就听习惯的,此时掺入了更多感情,Findekano还来不及辨认,他的弟弟已经用未脱含混的清脆声音回答:“我自己试试,Atto。”

Nolofinwe没有再坚持,仍旧弯着腰,是随时准备提供帮助的姿势。Turukano抓着父亲的袍脚站直了身体,又眨了眨眼睛,似乎在回忆方才的经验。

然后他再次迈出了左脚,随后是右脚。初时他依旧显得摇摆,渐渐就走得坚决而坚定起来。草地尽头是宫殿的台阶,Turukano试图爬上第一级台阶,不过他又失败了。

这一次父亲拉住了他的手,他们两个慢慢地走上台阶去。走到一半时Turukano站住了,回头看了看,指着下面的草地。

“Atto,”他问,“我能回去吗?”

父亲笑着点了点头,牵着他的手走回草地上。那姿势一定不怎么舒服,因为父亲的高个子一直向Turukano弯折下来,并且走得很慢。Findekano走到他们能看到的地方来,呼唤了父亲和弟弟。

“Atar,”黑头发里绾结着金丝线的少年生气勃勃地说,“Maitimo约我去骑马。”

“那就去吧。”他的父亲温和地说,而Turukano只是盯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Findekano走开前弯腰揉了揉弟弟细柔的发顶心。

“Turvo,”他大笑着说,“你这样可不行啊~”

然后他敏捷地跑掉了,只在风里留下翩翩回旋的蝴蝶和一阵清朗的大笑声。

在很多很多年以后,Turgon依稀还能回想起那时候的笑声。而唯有Idril知道,当她的父亲把镶嵌宝石的银王冠从头上取下,独自走进庭院里被月光浸透的草地上去,就是他在回忆从前了。

 

 

长生

——To your courage, to your brightness, to yourboldness

“Findekano。”

 

在诸领主的会议散去后,Fingon留下来整理那些沙盘和地图。当最后一位领主也离开了房间并带上门扇,原本一直站在窗边眺望庭院的Fingolfin突然出声叫着儿子的乳名,转过身来。

 

Fingon对父亲的呼唤回以微笑:“是的,父亲?”

 

Fingolfin随意倚靠在窗棂上,招手把儿子唤到跟前。Fingon的脚步轻快,眼睛里同时流露出清澈的询问之色,Fingolfin只是对长子微微一笑。

 

“跟我来。”

 

会议厅后面连接着至高王的私人书房。Fingon按照父亲的嘱咐在窗下安置的小几旁落座,Fingolfin从一旁拿起一把梳子。Fingon记得他们远在大海那边的家中,父亲书房的同样位置也有一把一模一样的梳子,因为父亲读书的时候母亲经常坐在窗下做针线,在头皮上磨针会弄乱她的发丝。

 

Fingolfin拆散了儿子的发辫,象牙梳子的梳齿轻轻梳理过那些乌黑的头发,它们在他掌心显出温润的色泽。“你想要什么样式,Findekano?”他开玩笑地问,指尖上捻着几缕发丝。

 

“父亲!”Fingon的脸红了,他大声地叫着父亲,却没有躲开。Fingolfin带着了然的神气点点头。

 

“好吧,那么我就知道了。”

 

Fingon看不见父亲的手势,可是那些手指从他发丝间轻柔地穿过。Aredhel小时候喜欢缠着父亲给她打辫子,当然Fingolfin自己也会结男式发辫,不过少女们的发辫样式总是又多又花俏,有时Aredhel一天之中会好几次跑去请求父亲给她重新打辫子,有一次Fingolfin在她的头发里插了一支百合花,于是那天提里安城的百合花都要被少女和她们的追求者买空了。

 

Fingolfin仿佛看出了儿子的心思:“你小时候也来找过我,连Turukano都来过。他小时候非常像个女孩子,为了这个你还同Crufinwe打架。”

 

Fingon赧然低头。已经编结好的发辫沿着他的脸颊垂落下来,那是个一丝一缕环环相扣的复杂样式。Fingolfin轻轻拍拍他的头顶。

 

“坐直。”

 

Fingon端端正正地坐直了。尽管外表未曾流露,但父亲这些天都被什么心事纠缠,他经常在书房里看书,许久都不曾翻动一页,反而经常写些什么,却又没有手稿留存下来。难得他显露出轻快的神色,Fingon忍不住趁此机会问:“父亲,您在想什么?”

 

“我并没有在想什么。”Fingolfin平静地回答,放开了另一条结好的发辫,抬起手臂解开衣领下系着的银链,把一直贴身携带的水晶匣子取了下来。匣子里装的是一团银蓝二色的丝线,那是当初Anaire为他刺绣王旗时余下的一缕。他把这缕丝线结进了长子的发辫中。

 

Fingon注意到父亲的动作。他并不知道这缕丝线代表的意义,仅仅将思绪停留在方才的问题上。

 

“您其实在想什么不愉快的事情,父亲。”

 

“你确实猜错了。”Fingolfin仍旧平静地回答,“我的确在想一些事情,并非不愉快的那些。”

 

“恐怕只是‘并非愉快的那部分’。”Fingon极快地接口说道,抬头看着父亲,尽管Fingolfin迅速放手,还是扯动了他的头发。

 

“我在想你们小的时候。Turukano喜欢在海边堆沙子,Irisse每天出去骑马狩猎。你总是喜欢爬树,然后从树上跳下来——我倒不能否认自己怀念每天到处抓你回家吃晚饭的时光。”

 

Fingon无言以对,Fingolfin继续他的工程。

 

“有时候明知道你就在我头顶的树枝里躲着,我还是假装不知道,找一圈回来你才喊着‘Atto,接着我’跳下来。”

 

“好了。”最后父亲微笑着说,合起匣子,仍旧把它带回衣领下面,并弯腰在儿子乌黑的发顶落下一吻。

 

“做你想做的事,Findekano。”

 

当晚就快要就寝的时候,王卫队的卫队长偶然看到了黑发的王子,这位自提里安城便跟随Fingolfin的年长精灵几次向他注视,最终笑着对他说:“殿下竟然会打这个样式的发辫。”

 

Fingon莫名其妙,卫队长心下了然。

 

“那么,这必定是陛下替您打的辫子了。”他继续笑着说,神色中带着悠远的怀念之情,“在提里安城的时候,这个样式代表的含义是‘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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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ngolfin已经在同一片树林里徘徊很久了。他知道长子就在那棵树上躲着,以为自己不知道。于是他也做出不知道的样子,几次呼唤着他的乳名从那棵树下经过。枝叶在他头上沙沙作响,那小东西明明已经沉不住气了,却还不肯像往常一样大叫一声“Atar,接着我”然后从树上跳下来。

 

出了什么事?做父亲的在心中暗暗忖度,同时再一次叫着“Findekano”走过了那棵高大的悬铃木。这时他听到儿子小声叫“Atar”的声音。

 

Fingon拨开用来遮挡自己的碧绿叶片,看着自己的父亲。Fingolfin就像没看到他脸上的泪痕一样,伸出手臂。

 

“走吧,Findekano,该吃晚饭了。”

 

孩子点点头,自己从树枝上爬下来,快步走到父亲身边,低着头等他开步走。Fingolfin弯腰在儿子鸦羽般细柔的发顶吻了一下,随后在草地上跪坐下来,让自己的视线和孩子的视线齐平。

 

“怎么了,Findekano?因为我今天来晚了吗?”

 

乌黑头发的小精灵摇摇头,张开手臂抱住他,把自己的脸埋在父亲肩膀上。Fingolfin轻轻拍打着他的肩背,感到儿子一耸一耸地抽泣。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Fingon一面抽泣一面小小声说。

 

Fingolfin知道这非常不合时宜,但他没有忍住脸上的笑意,好在Fingon只顾着揉眼睛。他把儿子的手拉下来,把自己的手帕递给他。

 

“不,我不会的。”他这样对儿子保证。Fingon点了点头,这才放心地用那块手帕擦眼泪。

 

“不过是谁让你有这种想法的,Findekano?”

 

小精灵睁大眼睛看着父亲,随后背起手低着头,两只脚在地上踩来踩去,不肯说话。Fingolfin微笑着揉了揉他的发顶。

 

“没关系,不想说就不说,走吧,我们回家去。”

 

Fingon抬起手揪住了父亲的衣角,脚下还是没动。Fingolfin轻轻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头顶上。

 

“怎么了?”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黑色头发的小精灵哭着大声喊,早上他给他用金线编起来的头发都散开了,“你会只要弟弟!”

 

做父亲的实在很想笑。他把这个小小的孩子揽进怀里。

 

“我不会不要你的,Findekano。”他轻柔而郑重地说。

 

很多年之后发辫里编结金丝线的至高王走向儿子藏身的山毛榉。他在树下仰起头,叫着他的乳名。

 

“Erenion,下来吻我一下怎么样?”他这样说,“不然在你跟着Amme走之前就没有机会了。”

 

“不!”小小的孩子躲在树叶间带着哭腔喊:“你不要我了!你把我送给别人了!你说过你下次带我出门,可你这次又不带上我!Atar最坏了!”

 

那一刻双圣树的神光交迭,如同遗失的梦境。那时落在头上的手已经在无尽的时光中腐朽。他伸出手把跳下来的孩子接住,然后把那个小小的发抖的身体揽进怀里。

 

“你要早点回来,Atar。”孩子在他丰厚的黑发间细声细气地说,“你下次一定要带我出门。……你不许又不要我了!”他抽搭了一下才把这句最重要的话说出来。

 

“好。”他的父亲轻柔而郑重地回答,“我不会不要你的。Erenion。我保证我会做得比祖父好。”

 

=====

 

金发的小公主抱着一卷乐谱兴冲冲地跑去找父亲。领主议事已经结束,正与几位好友谈话的Turgon诧异地抬起头。

 

“父亲,”披散着金发的公主踏在光洁的黑曜石地面上,纤细足踝的倒影像是水面上的花瓣,“您为我弹这首曲子吧,父亲。”她扑在父亲的膝盖上,抬起头认真地请求,脸颊上浮现甜美的酒靥。

 

“我的小公主,”Turgon有意作出为难的样子,他和几位领主都在微笑,“你太为难你可怜的老父亲了。”

 

Idril抱住他的手臂请求,声音轻软:“父亲,Finde伯父既会弹琴也会唱歌,他还以此救回了Nelyafinwe伯父——父亲,您一定不会比伯父差的,父亲,请您为我弹奏一曲吧。”

 

她说着拿过Salgant的竖琴来,七名之城的主人摇头笑着,接过竖琴,同时用目光询问身旁的领主们:我要拿她怎么办?而他的领主们纷纷回以微笑。

 

Turgon展开了乐谱,向它看了一两眼。他的神色没有什么变化,眼睛里的光芒却变化了,那种变化就像是水结成了冰,但他依然把那曲子弹奏完,十分熟练,完全不需要看乐谱。

 

“你的母亲曾经和我一起弹这曲子。”末了,他轻轻在女儿的长发上摩挲了一下,微笑起来,“如果我也能靠这首曲子把她带回来就好了。”

 

Idril静默地依靠在他肩上,Turgon很少放任自己沉浸在对妻子的想念当中,这时候清脆的长笛声响起来,Ecthelion重复了这个旋律,这声音把Turgon唤回现实的世界里。

 

“多谢。”他对自己的好友说,再次拿起竖琴,应和长笛的声音,与Ecthelion合奏。

 

Brother Bears

——是处青山堪埋骨,他时夜雨独伤神。

与君世世为兄弟,又结来生不了因。

 

“Finde,也许你愿意抱一抱Turvo?”

 

金线编结着黑发辫的小王子用嫌弃的神情看着递到他面前的小小王子。“我不玩娃娃,”他说,语气尽可能像父亲严肃时靠拢,“那是女孩子玩的东西。”

 

他们的父亲先是笑了起来,随即收敛了笑容,做出强制的神色。

 

“Findekano,谁教给你的话?”他的笑意从眼睛里透出来,尽管语气严厉,“Turukano不是个娃娃,他是个小精灵。”

 

他从妻子手里接过小儿子,把他送到长子手里,Findekano扁扁嘴,还是顺从地把弟弟抱住了。

 

“帮你母亲抱他一会儿,Finde。”父亲吻了他的额头,而第二家族的王子妃挽着丈夫的手臂离开时,忍不住忧虑地回头望了一两次。

 

Findekano向臂弯里这个小小的软软的身体看了一会儿,年幼的Turukano也用继承自母亲的灰蓝色眼睛看着他,Findekano突然恶质地一笑,把他放到膝盖上,一只手抱着他,防止他滚到地上去,另一只手开始戳他脸颊两侧的酒窝。Turukano感到不舒服,咧了咧嘴,开始哼哼唧唧,Findekano戳得更起劲了。

 

“你还是很好玩的,”他承认,“如果Atto不是强迫我抱着你的话。”

 

Findekano讨厌强制性做什么,而他的父亲从未强制他做过什么,除了这一件事——因此终其一生,Findekano都喜欢欺负Turukano。

 

在他戳Turukano脸颊戳得很起劲的时候,小精灵叼住了他的指尖。

 

Findekano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嫌恶地把手抽出来,大力甩了甩。

 

“我不可以吃!”他大声告诉弟弟,可是Turukano哭了起来。这完全在他的预料之外,周围也没有谁可以给他合适的建议。他把Turukano抱在臂弯里,学着父亲的样子摇晃身体,想尽了自己能想出来的歌谣,可Turuano哭个不住。

 

这短短一会儿仿佛一个世纪那样漫长,Findekano额上的细汗已经把他细柔的黑发粘住了。

 

最后还是Turukano再次含住了Findekano的手指才止住哭声,Findekano吁了口气,挫败地决定随他去了。

 

他抱着他百无聊赖地坐了一会儿,Turukano含着他的手指睡着了,Findekano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跟着他睡着了。他们相似的黑头发卷在了一起,一大一小两张脸就像是一朵半开的玫瑰,和与它同枝所生的花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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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ndekano轻快地穿过庭院,去向他的父亲通禀什么事情。Turukano看见他,高高兴兴地从树木的荫凉里跑过来,但那两条长腿的步子比他大多了,Turukano刚跑到柱子旁边,Findekano已经走了过去。小只的精灵好半天后还在自己生闷气。

 

“我会长得和他一样高!”他对自己说。

 

这时候他被长兄高高举起来,Findekano带着“哈哈我抓到你了”的笑容,把他拿到唇边,在他脸上留下一连串亲吻,Turukano尖声笑着,声音连远处的Nolofinwe夫妇都惊动了,而Irisse也在摇篮里不安分地踢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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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一只兔子!”Irisse大声嚷嚷,在光洁的桃花心木地板上跺着她的小靴子,他的父亲和哥哥们正在吃早饭,她沿着父亲的袍子爬上他的膝盖,揪住父亲两鬓的发辫,在他过膝的长靴上踩下一个个小脚印,“我要一只小兔子!Atto!我要一只小小的兔子!”她的嘴角委屈地抽动着,小手围了一个小小的圈,表示自己的愿望是如此渺小而微不足道的样子,如此渺小而容易满足,“小的就可以!Atto!”

她从父亲的膝上蹦向自己的长兄,Findekano已经放下刀叉伸手准备抱住她了。Irisse拽着他金丝线编结的长发辫,像小树懒抓着她的树枝,Findekano有意做了个呲牙咧嘴的神情。

“大哥!我要一只小兔子!Finde!只要这一点大就可以!Finde!”她蹭在长兄的肩膀上,弄乱了早上Nolofinwe替她挽好的细软的黑头发。

Turukano淡定地喝着他的汤,对于妹妹止步于长兄这件事情表示十分满意,Irisse昨晚在他和Elenwe散步的时候怎么赶都不走的事情让两兄妹之间起了一场小小的冷战。

他们的父亲从长子手里接过了小女儿,让他可以吃完早饭,同时摩娑着女儿长及肩头的拳曲黑发,思索着给她换成什么样的辫子。Irisse不高兴地缩在父亲臂弯里。

“Atto,”她揪父亲的发鬓,“我要小兔子。”

侍卫如常打开餐室的门,一只皮毛柔软的大狗啪嗒啪嗒地走了进来,嘴里衔着一个篮子。

“Huan!”Irisse拍起了手,从父亲膝上跳下地跑到大狗身边,Huan放下篮子,温柔地舔了舔她的手背,Irisse搂着他坐在地板上,开始翻动那个小篮子。“你给我带来了什么?”

一只小小的垂耳兔探出头,它一侧长耳朵上系着一个粗枝大叶的蝴蝶结,上面某个双胞胎龙飞凤舞的字迹写着:给Irisse。

Irisse高兴地尖叫了一声,把小兔子抱了起来,捋动它长长的耳朵,从Findekano的盘子里拿了片生菜叶喂它。兔子温顺地依偎在她怀里,慢吞吞地嚼菜叶,Irisse的大眼骨碌一转。

在那之后,每天早上率先蹦进餐室,旁若无人地从Turukano的盘子里拖走生菜叶子,蹲在那里开始大嚼的垂耳兔成了Nolofinwe宫殿里司空见惯的场景。它的背后系着大大的蝴蝶结,上面写着它的名字:兔茹卡诺,所有者Irisse,拾到者请归还。

Turukano面无表情地嚼菜叶子,心里想怎么能趁妹妹不注意把这只兔子拿去烤煎炸煮蒸,见到者无不叹服于他和兔茹卡诺之间的神似。

====我是补刀呢还是补刀呢还是补刀呢?====

Turgon陛下有个习惯,看到垂耳兔就忍不住多看它好几眼。

 

 

冬日的繁花

 

在Hithlum雪后的清晨出门,就像从布满刀锋的钢板上滚过。

 

骑士们策马越过一座山峰之后,封冻的湖水展现在眼前,人和马都呼出大团的白气。至高王看了紧随自己身侧、鼻尖和耳朵都已经冻得通红的人类少年一眼,翻身下马,解开了斗篷。

 

Hador跟着跳下马背,反射性地挺直腰,想要推辞,但是至高王温和的笑脸让少年男子汉的豪气骤然委顿下去。寒冷是不能伤害精灵的。临行前披上的银蓝斗篷与其说御寒,不如说是身为至高王必须披挂的身份象征罢了。而如今他们面对茫茫雪原,这种身份象征也就完全没有意义。他喃喃地道了谢,叼着两只手套系带子,感到手指几乎弯不过来。

 

“我们步行吧。”Fingolfin温和地说,信手折断一根长树枝,拔出随身的短刀,把多余的枝桠修整齐,并且削尖了一端。Hador好奇地看着他进行这项工作,直到Fingolfin把它递到他面前。

 

“这个用来做什么,陛下?”Hador好奇地问,这时Fingolfin已经在做第二根了。

 

“免得在冰上摔倒。”Fingolfin回答。

 

Hador反而笑了起来,放开马缰绳向前跑去。新雪无人践踏,一片洁白,他跑了几步就扑通倒下去,在雪地里印出一个清晰的人形。Fingolfin把他拉起来,Hador连长睫毛上都粘了雪片。

 

“您看,陛下,”金发的少年兴高采烈地说,“摔一跤也很好玩。我小时候还经常这样玩。”

 

Fingolfin正在替他掸去身上的雪花,轻轻推动他的肩膀,笑着说:“那么你可以去玩一会儿,让我把这个做完。”

 

Hador没有再跑到雪地里去,而是问:“陛下,这是为了保持整洁仪态的需要吗?”

 

“当然不是,”Fingolfin把短刀还回腰侧的皮鞘里,回答,“好了。”

 

Hador还想问“那么它是做什么用的”,至高王已经把他手里那根树枝做成的长矛拿了过来,看着他微笑。

 

“不过可以听你的。”他说,“现在跑去玩,我的孩子。”

 

骏马跟在他们背后踱着步,Hador在雪地里跑来跑去,摔倒,打滚,然后爬起来,团了大团雪球,用它练习投掷。显然他还不敢把那些雪球丢到在旁边含笑看着他的至高王身上去——远处的树干成了他的目标。停栖在光秃树枝上的鸟雀不满地叫着。

 

Fingolfin一手提着长矛,另一手牵着两匹马,悠然跟着他,偶尔在他跑得太远的时候叮嘱:“别迷路。”直到他从容地走到自己身边来,Hador还没玩够。但是Fingolfin拉住了他。

 

“别再去了。”至高王从容地说。

 

“怎么了,陛下?”Hador把冻僵的手指按在自己脸上取暖。在他通红的脸颊上,清澈的海蓝眼睛闪闪发亮。

 

Fingolfin的青色眼睛转向某个方向。

 

“也许我们可以带一张皮子回去,”他安稳地说,“但是在这种天气里出来捕猎的多半不是单打独斗。上马吧,孩子。”

 

Hador略微紧张地环顾四周,并未在安静的树林里发现什么迹象。他不想流露自己的紧张情绪,所以低声问:“发生了什么事,陛下?”

 

Fingolfin只是微微一笑。

 

他一定看见了什么,或者听到了什么,而不告诉自己。Hador暗暗腹诽着,不甘心地在马背上向四周看了又看。

 

战马不紧不慢地沿着湖边奔跑。这时候Hador也看到了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身后的捕猎者。

 

“陛下,”他开口的时候不小心喝了一口冷风,“有五头狼。”

 

“嗯。”Fingolfin仍旧安稳地说,“它们不会只有个位数。”

 

Hador伸手把长弓从腰间解了下来。Fingolfin不紧不慢地用右手收束住了Rochallor的缰绳,白马会意地掉转了原本的方向,朝着覆盖厚雪的湖面跑了过去。

 

狼群跟着转变了方向,同时变换了队形。它们当中格外高壮的两条混杂了黑与苍灰毛色的大狼从斜刺里奔跑而来,并且不断加速,很快与他们的战马平行。Fingolfin反而勒住缰绳,骏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倒腾着后蹄,再次转换方向,恰好使骑手与半空中扑来的大狼对面相遇。

 

方才削尖的树枝长矛就在这时候搠入它的腹部,并且带着它向一旁落入厚厚的积雪,狼血带着热气与腥味泼在洁白的雪地上。

 

另外一头扑了空的狼停在那里,似乎和其余几头狼一样,对这顿早饭产生了怀疑。少顷它向后退去,弓起了后背,做出退让之姿,却在下一刻再次扑了过来,这一次它把Rochallor作为目标。

 

它的运气并没有好多少。树枝从张开的嘴里穿透脖颈,让它仰面倒在雪地里。

 

这倒不意外,Fingolfin对任何胆敢觊觎Aredhel和Rochallor的生物都没有好脸色。

 

余下的三条狼明显持观望态度。Fingolfin手中已经没有了适宜远距离搏杀的武器,这也许减弱了威慑力,方才同伴的下场未曾让它们就此离去。它们从不同的方向同时扑了上来。Hador的箭矢在半空中射落了其中一条。Ringil出鞘时剑锋上流过森然的寒光,顷刻间另外两条狼也与它们作伴去了。

 

Hador握着长弓的手还有点不太稳当,天太冷了。Fingolfin还剑入鞘,对他微微一笑。

 

“我们走吧。”

 

他们专注赶路,没怎么说话。后来Fingolfin吹响了他的银号角,一小队恰好在附近巡逻的卫队战士循声找到了他们,簇拥着至高王和他的小随从回到了城堡里。

 

Hador洗完澡,身上和头上还腾腾地冒着热气。他望见至高王的书房里亮着灯,就一头钻了进去。Fingolfin也沐浴过了,闲散地坐在壁炉前翻看一些卷宗。Hador走到他跟前,随意在地毯上坐下,Fingolfin掀起膝上的毛毯,把他一起裹在里面。

 

“陛下,”Hador向跳跃的炉火凝视了半晌,轻声唤道。

 

Fingolfin停下翻动卷宗的手,应了一声。

 

“我觉得这件事情不对。”最终金发的少年喃喃地说,“那些狼。”

 

“嗯?”Fingolfin用上扬的尾音问“为什么”。

 

白天的活跃耗尽了孩子的精力,方才又经过热水的放松,Hador已经难以维持思维的运转,他伏在精灵王的膝盖上轻声说:“它们都是朝您来的。”

 

“嗯。”Fingolfin顺手替他理顺了垂在额前的金发,眼眸里闪烁着不易察觉的笑意。Hador快要睡着了。

 

“……那么其实……”他嘟嘟哝哝地说着,“难道是Morgoth又在捣鬼吗?……”

 

“那还可以再看看。”Fingolfin合上了手里的卷宗,平静地回答。

 

“难道他在悬赏?”Hador继续问,这个推测让他睁开了清澈的蓝眼睛。

 

“啊,他打错主意了。”Fingolfin用手指遮住了他的眼睛,带着笑意回答,“也许有一天,我会走到他跟前去。”

 

“那么,”金发的少年抬起头,清澈的蓝眼睛闪闪发光,“在那一天到来的时候,陛下,我会站在您前面的。”

 

至高王一时说不出话来。Hador已经在他膝上睡着了。

 

====

 

“Curufinwe陛下,”在某个薄雪的黄昏,抱着垫子靠在炉火边看一本书的少年突然抬起头问,“那位陛下是什么样的精灵?”

 

书桌前的至高王停下笔,微笑起来。

 

“你一定有些想法,Hador,”他温和地反问,“你是怎么想的?”

 

他的注视使原本望着他的少年转眼去看着跳跃的火光。Hador用不符合他爽朗性情的低声回答:“他骄傲到不懂得温柔,聪敏到不屑于等待,强大到不相信忠诚。”

 

注视着他的精灵微笑颔首,但Hador知道那并非由于赞同他的观点,而是鼓励他继续表达。

 

他反而沉默下去。精灵耐心地等待了一会儿,他翻动书页,于是精灵低头继续自己的工作。

 

在精灵没有留意自己的时候,少年审视着他。精灵拥有不被时光磨损的外表,多年风霜仅仅令他目光深沉,披覆乌黑长发的肩背仿佛是覆盖着积雪,寂静而沉默的山峦。

 

“你还是有问题要问我的。”这时Fingolfin抬起头来说,伸手蘸墨水,镜子一样明亮的目光掠过金发少年的脸。Hador泄气一般趴在桌面上。

 

“您又知道。”他小声嘟哝。

 

Fingolfin笑了起来,就在Hador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慢悠悠开口:“你已经很久没有翻下一页了,在想些事情。”

 

Hador想了想,没有把真实的想法说出来,转而问道:“Turukano是什么样子的?”

 

“啊。”Fingolfin放下笔,慢慢地揩净了手指上的一两点墨水渍。“比起Findekano,他更有主见,相貌更多像他的母亲。”

 

Hador默默地想着Fingon的样貌,至高王的长子在细微之处与父亲存在区别,那正是他得自母亲的遗传,但这些信息还不够他在Fingon面貌的基础上勾画出Turgon的样子来。Fingolfin稍稍侧开身,从衣领中拉出一个银质挂坠,水晶下镶嵌着一幅栩栩如生的肖像,他们一起看着它。

 

“Ingoldo,”Fingolfin依然凝视着那幅肖像,温柔地轻声说,“对自己的作品有精益求精的执着,每次拜托他为我画一幅画都有那么难,每次我都要等得头发都白了。”  

 

Hador重重地叹了口气。“那不可能,”他惆怅地看看Fingolfin的黑头发,再看看自己已经长长到肩膀的金色头发,“等我的头发白透了,您还是现在的样子。”

 

Fingolfin带着笑意注视他。“你刚到我跟前来的时候,只有这么高。”他抬手比划了一个高度,而Hador不满地嘟哝起来。

 

“这太过分了,”他说,“我明明高得多。”

 

“现在你已经长高了。”Fingolfin温和地说。

 

“每年过生日,他的父亲都在树上刻下他的高度。”Hador继续嘀嘀咕咕,说的是自己一位要好的伙伴。

 

Fingolfin揉了揉他的发顶。“我不需要借助刻度记录你的成长,”他轻柔地说,“精灵的记忆是永恒的。”

 

====

 

“Laurekano。”至高王一面微笑着唤他一面走到庭院中,金发的人类孩子努力板着脸做出大人的样子,向他行礼致意。

 

Fingolfin把右手背到身后,只伸出左手。

 

“来,”他微笑着说,“让我看看你最近学得怎么样。”

 

“父亲,”一直负责教Hador练习的Fingon笑着打岔,“用不了几年,您就会出两手了。”

 

“好啊,”Fingolfin微微一笑,“等你赢过了我的双手,Laurekano,我就送给你一件什么礼物作为祝贺。”

 

“好!”Hador生气勃勃地答应,猛地冲向他的手。Fingolfin没用什么力气就把他带倒了。Hador丝毫不感到沮丧,不用他伸手来拉,自己跳了起来。

 

“Findekano把你教得很好,”至高王笑着说,“但是你和他又不同,他已经是个成年精灵而且有很久的实战经验。你还小,单纯像他一样比拼力气是要吃亏的。”

 

“所以就像您刚才那样带动对方吗,陛下?”Hador两眼亮闪闪地问。

 

Fingolfin微笑颔首。“是的,顺应对方的动作,带动他失去平衡。”

 

Hador一面听,一面抽空和同样站在旁边听的Fingon互相做了个鬼脸。

 

====

 

城堡广场前面,银蓝二色的旗帜当风招展。旗帜的主人,黑发里绾结着金丝线的精灵对来自身边的行礼与招呼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随口应答着,同时还下意识地用靴尖碾磨着地上的一小颗石子。Fingolfin的儿子们素来好仪态,这样的心神不宁出现在他身上还是第一次。

 

当另一面银蓝二色的旗帜出现在视野中,那种微微焦虑的不安从Fingon身上退去了。他站直身体,轻松的笑意重新在眼睛中流露出来。对面旗帜下金发骑士轻快地跳下马背,大步走到他面前,尽管神色放松,但他身上的甲胄与武器时时相撞,一路留下不大不小的声响,昭示着他也绝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举重若轻。

 

他们之间的问候如日常那样简短,Hador脱下头盔,他的金头发像是一片披散在肩上的阳光。Fingon温和地拥抱了他,并且吻了他的额头,金发的人类少年回以同样的礼节。随后Fingon带着笑意向他端详了一下,就转过身子,同他并肩向回走。Hador一路对他描述这次小型伏击战的细节。风在他们身边吹送着掺杂血腥气味的战火与硝烟的气息。

 

====我是送你离开千里之外的分割线====

 

秋天的晨风已经颇有凉意。米斯林湖水涨起朝潮,风把带着草木气息的水汽吹到窗前,远远望过去,成群的白色大鸟拍打着翅膀在湖面上盘旋。至高王正放下手臂,把系在信鸽腿上的短笺展开,很快地扫了一眼。这时候侍卫长敲门进来,看到他手里的信笺,不由得开口问:“殿下那里出了什么事,陛下?”

 

Fingolfin抬手放飞了信鸽,轻描淡写地回答他:“没什么,他们那群年轻孩子打得还不错。”

 

而后他走出房间,一路如常对侍卫长下达指令,那些指令也多半是日常事宜。侍卫长注意到至高王未曾戴上头冠,因此一些细碎的头发散落在白皙的额头之前。除了他之外,没有人注意到至高王这一次小小的失仪,因此侍卫长几次开口,都默默地忍住了。

 

在后面的岁月中,多尔露明领主Hador曾经参加过无数次战斗,并且以作战的英勇名垂史册。但即使最详尽的史书也不曾记载的这一次小小的伏击战,却被极少数人铭记,尽管它无论战术、战略还是战争规模都不足挂齿。

 

那是他独立完成的第一次战斗。

 

====

 

【多尔露明在诺多和伊甸盟约前是小熊的地盘。脑里突然一洞,想也许有一条沿湖修建,穿越山隘,连接希斯隆和多尔露明的驰道,从Fingon在此驻守时开始修建,Hador领着族人到来之后继续修建,其上也许有桥,必要时断桥为障。】

驰道建成那天,至高王亲自前来多尔露明,金发的人类领主前往迎接,在道路上由远及近的战马如同踏虹而来的闪电。

“运输会方便得多。”Fingolfin第一句话便是如此,诺多精灵的辎重还被他远远甩在后面。

Hador跳下马背,向至高王与随侍在侧的王长子行礼,Fingon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Hador先是笑了笑,Fingolfin注意到他情绪的细微变化。

“你看上去还是不够满意,Laurekano。还需要些什么?”

“不,陛下。”Hador用不符合他爽朗个性的慢语速回答,斟酌着措辞,以使自己听起来不是得寸进尺,“自己的手总不会握空。——也不能一直依靠来自米斯林的支援。”

Fingolfin向他凝视片刻,微微颔首却未发一词,仅仅放开手,让侍从牵去Rochallor,自己随着Hador走过驰道最后一段路程,踏上了初春的土地。人类的脚步在地面上的浅草丛里留下脚印,而精灵的步伐几乎没有痕迹,仅仅微微扰动那些星星一样散布在草丛中间的杂色小花。

Hador觉得自己鼻尖上微微刺痛。“陛下。”他不安地唤。

“啊,”Fingolfin把审视四周的目光收回,温和地笑了,“不,Laurekano,你做得很好。这正是一个领导者该有的眼光和想法。”

道路旁边的小女孩好奇地向他们望着,她的手里已经摘了一大把小花,Hador伸出手,替她把花束交给Fingol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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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坊里有个少年,正聚精会神地煅烧一块铸铁,看形状那也许是一把短剑。看到进来的两个人之后他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带点不能克服的慌乱跳起身,磕磕绊绊地行了礼节。

“陛下,父亲。”

简便装束的至高王微笑起来,亲吻了他的额头。“Galdor。”他称呼少年的名字,向他端详着,“你应该没有见过我。”

“会让我父亲视若父执的诺多精灵唯有您一个,陛下。”少年略微腼腆地笑了起来,而至高王久久地向他凝视着。

“Eru在上,Laurekano。”他对身边的金发领主轻声说,“我觉得自己活回去了。”

 

=====

 

“我们在死后会选择不同的路。”

 

“那是什么样的路,陛下?”

 

“亲爱的孩子,我不知道。”青色眼睛的精灵抱歉地笑着,“不知生,焉知死?”

 

“死很可怕吧。”孩子趴在他的膝头,他的蓝灰眼睛暗淡下去,“大人死去的时候都……很痛苦。”

 

至高王摩挲着他熔金颜色的鬈发,侧头想了想。

 

“我们怎么知道死只不过是换一个地方生活呢?我们怎么知道死去的人不是迷路而终于回家去了呢?我们怎么知道死去的人不是像活着的人惧怕死亡那样惧怕活着呢?”

 

孩子像他那样侧头想了想,最终还是泄气地趴在他的膝上。“死去就没有了。”他小声说,“他们告诉我,您和您的臣民都是不朽的,而我们最终会成为灰尘。”

 

至高王放声笑起来。

 

“告诉我,Hador,”他柔和地问,“你在害怕死亡,还是害怕‘没有’?”

 

孩子垂下头不回答。

 

“你觉得存在过的东西,会因为没有而虚无吗,孩子?世界有一天也会成为虚无,一个新世界会再次从虚无中诞生。你觉得那就会使我们曾经的存在成为无意义吗?”

 

孩子突然在孩子气的情绪中扑到他肩上,抱住了他的手臂。

 

“现在您在这里,这比什么都好。”他小声说。

 

“是的。”微笑的精灵侧头在他的发顶吻了一下,“现在比什么都好。”

 

=====

 

很多年之后,在弥漫着血腥气味的战火中,那个轻柔的吻仿佛再次向他的发顶落下来。在渐渐黯淡下去的视线中,金发的人类领主模糊地听见有个声音从远处传来。他手里的长剑已经卷了刃口,但他还没有放开手的意思。

 

那时候夜莺在歌唱,火边的人类少年们也在歌唱。金发少年走向暗影中的精灵,蓝灰眼睛里并没有重新显出神采。

 

“告诉我,你听见什么了,孩子?”

 

“方才还在痛哭的人,现在已经开始唱歌了。”

 

“你看见了什么?”精灵敏锐地问。

 

“火光冲天。”少年轻声回答,“牺牲者的棺椁,一转眼就看不见了。”

 

“记住这场火,孩子。”

 

这一次他没有得到温柔的回应,火光映在青色眼睛里,让Hador意识到这位陛下曾经带领臣民穿过茫茫冰海的故事绝仅仅不是传言。

 

“总有一天,我,你的兄长,甚至你自己,我们都要走到这场大火里。——在那之前,你最好把火焰燎到天上去。”

 

而后那双眼睛里的凛然却消弭无形了。仿佛意识到自己过于苛求这个人类少年,精灵的声音里不自知地带了他小时候熟悉的那种轻柔。

 

“我说的话,你都记住了吗,孩子?”

 

“我明白您的意思,”少年静静地回答,他的肩膀挺直了,“陛下。”

 

“那就去吧,”至高王抬起手像是要摩挲一下他的发顶,在他微微低头凑过来时却改了方向,牵平了他衣服上的褶皱,“站到你应该站的地方去。”

 

====

 

黑色的箭矢带着尖锐的呼啸破空而来,他踉跄着后退,最终稳住了身体。生命随着最后一缕氲红的气息袅袅地吹了出来。

 

能够跟随您真是一件幸运的事情啊,陛下。

 

 

国殇

——one by one my leaves fall

One by one my tales are told

一位巡逻卫队的战士首先发现了乘风而来的巨鹰。在皎洁的月光下,他的翼翅像是快速移动的岩岩的云朵。这并不常见,鹰王的子民帮助他们隐蔽这座白城,但很少直接与精灵们交流。最后他收拢翅膀降落在他们面前,小心地把脚爪中抓着的什么形体放在岩石之上。

 

“精灵,我要见你们的王。”巨鹰开口说话,“我是Thorondor。”

 

但是当卫队战士想要上前时,鹰王却拒绝了。他用翅膀遮挡了脚下的形体,直到Turgon闻讯赶来。

 

“殿下。”

 

巨鹰向他说话,同时移开翅膀。在他翅膀之下原来是一个精灵的形体,战甲破碎,戎装血染,已经分辨不出衣料原有的颜色。鹰王向他低下头去,随即振翅而起,只留下一句话。

 

“我将Fingolfin陛下的遗体带至此处。”

 

Turgon许久没有移动脚步,就像不走上前去,这件事情就从未发生过一样。但他终于在周围的轻声惊呼和抽泣声当中轻轻向前走去。他知道他的父亲一生齐庄刚毅,恐怕不会愿意在哭声中曝于山野。

 

一步。

 

不知多久以前,久远到日月都没有升起的岁月,他曾经这样走向父亲。那时他蹒跚学步,而父亲微笑着弯下腰,向他展开手臂。那段距离如许遥远,遥远到父亲微笑的面容都模糊了,唯有双圣树的光芒在面前摇曳,摇曳的光芒中父亲轻声唤他的乳名,尾音悠长。

 

两步。

 

他曾经从宫殿的台阶上跑下去,投入父亲的怀抱。父亲的手掌上有握剑磨出的薄茧,挂住了他头顶的黑发,带着微微的扯痛。但那无关紧要,因为父亲随后把他高高举在空中。从父亲怀抱中腾飞而起的感觉比一切都让他感到心安与快乐,所以他大声地笑着,而父亲把他放在自己的肩膀上,走向兄长与母亲。

 

三步。

 

他曾经牵着心爱的姑娘,在漫天落下的花雨中走向父亲;他曾经把襁褓中的头生女儿交给父亲,请父亲给予祝福。他很少问父亲在想什么,成年之后更是如此。父亲很少问他在想什么,也从来不过问他在做什么,即使他决定带领臣民离开。最后一次回头的时候,他望见父亲的银蓝衣裳还在原处,在风里飘荡。

 

他并没有想过那就是永别。

 

Turgon轻轻在Fingolfin身边跪了下来。银蓝战袍已经被血染得看不出本色,他用自己的袖子轻轻擦去了父亲脸上的血迹,在血迹之下,那张脸苍白冷然,如同石刻。

 

记忆里的父亲永远是温暖的,即使偶尔笑着扑在他的膝盖上,那也是温暖的。这样冷然的父亲几乎令他感到陌生。白城之主脸上显出一种近乎于孩子气的茫然神情,就像是在荒野中迷了路,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他把父亲的一只手放在自己脸上,那只手是凉的。然后他很轻很轻地叫了一声:“父亲。”

 

没有回应。父亲并没有睁开眼睛。

 

小时候他会光着脚跑到父亲的房间去,只要轻轻叫一声,父亲就会睁开眼睛,微笑着让他钻到银蓝二色的被单下。

 

他迟缓地又叫了一声“Atar”,仍然没有回答。

 

他慢慢地把手里攥着的王旗展开,覆盖了那张冰冷的脸。山间的风从布帛下面钻进去,把银蓝的织物轻轻吹起,仿佛还有呼吸吹动着它。Turgon闭了闭眼睛,然后睁开。

 

这次他仅仅张开嘴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仰面倒在那里,劈成两半的头盔松落,脖颈极力向后仰去,额上伤口流出的血因此把那长长的、用金丝结着发辫的黑发浸在一汪泛着微光的血泊里。他身体的姿态,下颌和嘴唇绷紧的线条,他似乎还想要抓着长剑再站起来。

他们用钉锤把他砸入尘埃,连同银蓝二色的王旗。无论是黑色的长发,还是长发中的金丝,或者织锦的银色与蓝色,渐渐都看不见了。它们都掩入了滚滚扬起的尘埃,尘埃中深刻不去的血色,血色中眼前逐渐蒙上的、雨幕一般淡灰的泪意。

泪雨之战结束。诺多第四任至高王,Fingonthe Valiant, fell。

 

 

它们的喙爪锋利,清唳响彻天空。而他拔出长剑,在高耸的白色船头把它高高举起,寒芒沿着剑刃流泻,如一道闪电。他看着它,那时刻仿佛夏夜的微风吹动他的鬓发,带来温柔的花香,笛声响起,他看见沿着月光溅落的晶莹水滴,带着金色花朵飘落的姿态,轻轻坠在他的额上。于是他猛地发出战呼,那是一个精灵的名字,尾音悠长。

 

濒死的龙从他手中沉重地向下落,巨大的翼膜徒劳地伸展。它翻滚着砸中黑色山头矗立的黑色高塔,那塔坍塌下来,在他眼前褪色,最终成为倒映着火光的洁白,依稀犹能辨出乱石之下掩埋的旗帜,一角银蓝。

 

他看见仇敌被砍中双脚,掀翻在地上。他的目光伸展开去,那尽头有神骏的白马穿过荒芜的平原,黄铜的大门前依稀有寒星闪着光。

 

他们自天际而来,洁白的帆与钢灰的翼下鼓荡着浩浩长风。那宝石在他额前,光芒晶莹,如它初诞,在它的创造者手中。

 

他听见歌谣。那歌谣唱着水乐的石城,唱着浩渺的大湖,唱着草地与淙淙的溪水(注:宁菈莱丝),唱着洗尽血与尘的泪雨,唱着所有他见过的、未曾见过的,他诺多与伊甸的先祖,唱着他去过的、未曾去过的,他的故乡。

 

但这是结束,这是最终的结束。但这还不是结束,这是新生。

 

The eagles are coming。

 

So do I。So do we。


24 Jun 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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