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这没有什么可以吵闹的。”Fingolfin温和地劝止了再次横眉立目彼此相对的长兄和幼弟。小王子Turgon爬在他膝盖上，朝地毯上的Celegorm吐了个口水泡泡。后者不甘示弱，立刻冲他挤着眼睛吐舌头，然后被Aredhel狠狠地揪了头发，扁了扁嘴缩进了白裙公主的怀抱里，要哭不哭的样子。

“我们还是继续吧。”Fingolfin环视在场诸位，温和地对目前手持书卷的Fingon说。第二家族的长王子低下头去看羊皮卷上出现的字迹，这位素有勇名的王子脸上流露出不知是哭还是大哭的神情。

“第十八章——贝烈瑞安德的覆毁与……芬国昐的陨落。”

Fingon低声念了标题，苦着脸抬起头来。

“父亲。”

Fingolfin倒是很平静地答应：“什么？”

“让一个忠心耿耿的孝顺儿子去读他父亲的陨落，未免太折磨他了。”Feanor懒洋洋地在他的椅子中说，放开了幼子的红发，伸出右手，“拿来。”

“容我提醒您，”Fingolfin说，“这卷宗自己指定读者。”

Feanor悻悻地收回手，Fingon闭了好几次眼才听天由命地发出声音。

【如今，北境之王，诺多的至高王芬国昐看到他的子民数量大增，实力壮大，与他们联盟的人类也众多而英勇，于是再次考虑对安格班发动攻击。】

在Fingon低声读书的时候，Fingolfin平静地用一只手揽着怀抱中的Turgon，另一只手托着自己的下颌，他看上去是在听，但目光显得遥远，未免有睁着眼睛梦游之嫌。倒是Feanor在听到卷宗的记载时冷笑了一声。

“这倒称得上明智，虽然我怀疑能否成功。”

Fingolfin把深远的目光转向他，任谁都看得出，他的问话是出于礼貌，而非出于对话的愿望。

“您的怀疑没错，但是什么令您这样怀疑？”

“你还不了解你我的族人吗？”Feanor尖锐地说，“他们在大多数时候耽于安稳。假如看不到眼前的危机，就不会有危机感，也不会想要破坏现状。”

“明智。”Fingolfin赞同他，“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

Fingon明了终止父亲与伯父谈话的办法就是自己开口，于是他继续读下去。在很长时间中，在座的精灵都没有说话，仅仅是听。

【……金发哈多为他所效忠的精灵王芬国昐断后，战死在西瑞安泉的堡垒前，享年六十六岁，与他一同倒下的是他的次子贡多，身中多箭。精灵为他们哀悼。】

在读到这里时，Fingon停了下来，他看起来也需要镇定情绪，Maedhros无声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也很喜欢那位人类。”Fingon小声对Maedhros说，后者点点头。

“父亲。”白裙公主发出声音，Fingolfin把目光移向爱女。

“我在听。”他回答。

Aredhel无言地看着自己的父亲，Celegorm在她怀里扯了扯她的袖子，于是白裙公主低头替他整理了一下并无褶皱的衣裳。Celegorm体贴地闭着眼睛，避开了她借此掩饰的神情。

Turgon不安地在父亲膝上爬来爬去，试图站立，于是Fingolfin把他抱起来，年幼的王次子抱住父亲的脖子不放。

“我还是继续吧。”Fingon轻声说。

【如今消息传到了希斯路姆：多索尼安陷落，菲纳芬的两个儿子阵亡，费艾诺众子也都被驱离了他们的领地。于是，在芬国昐看来，诺多已是一败涂地，王室三大家族一蹶不振。他满怀怒火与绝望，跃上他的骏马洛哈洛尔，孤身一骑纵马而去，无人能够阻拦。】

环形的座位间出现了一阵难堪的沉默。Feanor打破了它。

“这样你就绝望了？”他微微扬起鹰翅般的长眉。

Fingolfin迟缓地把目光移向他。

“我睡不着。”他这样说，“那时候我每晚听见战鼓与呐喊，兵刃砍开血肉的声音，和血喷溅出来的声音。当我闭上眼睛的时候，就会看到父亲、您还有Ingoldo站在我面前。”

他再次闭上眼睛，连声音都显得遥远，仿佛还身处战火纷飞的久远时光。

“你们问我，Nolofinwe，我把他们交给你了，你是怎么做的？”

Feanor忍无可忍地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在幼弟、长子和侄儿惊恐的目光里，扬手在那个黑发的头颅上凿了一记爆栗。Turgon愤怒地用小胖手扯过伯父的一片袍子，狠狠咬住不放。

“我早想这么做了。”Feanor满意地咝咝说，“现在你清醒了？”

“好吧，好吧。”Fingolfin捂着额角，轻柔地劝阻次子，“乖，Turukano，那个不能吃，吃了会坏肚子的。”

【芬国昐，诺多的至高王，古代诸位精灵王中最自尊自重也最英勇的一位，就此陨落。半兽人不曾吹嘘这场发生在黑门前的决斗；精灵也不曾以歌谣传诵此事，因为他们的悲伤太深。】

“你真过分。”这句话是Finarfin说出来的。这还是头一次，这句话指向的对象不是Feanor，而是Fingolfin。

“附议。”Feanor已经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轻飘飘地与幼弟首次达成一致。

“……”Maedhros看了看快要哭的Fingon，默默地把话咽了回去。

“同意叔父。”Aredhel头也不抬地给Celegorm编头发。

“虽然同情您，但我支持父亲。”Finrod说。

Galadriel挽着兄长的手臂点头。

Fingolfin苦笑起来。Fingon试图缓和气氛。

“我得说，我那会儿最大的怨念就是您收尸都不给我，宁可去找Turukano。”

Turgon险些从Fingolfin膝上翻下去，还好被父亲及时揽住了。他愤怒地向长兄踢腾着手脚。

Findekano你这个混蛋！！你可以来试试看！！

不需要发声，在座诸位也能听见幼体形态的白城之王愤恨地大吼。Fingolfin非常不厚道地笑出声，随后接到两道瞪视，分别来自Feanor和Finarfin。

“没有幽默感就别讲笑话，Findekano。”Aredhel皱着眉说。

“附议。”Maedhros心有戚戚焉。

“同附议。”Finrod带着歉意笑道。

Turgon对Fingon翻了个白眼，扎到Fingolfin胸前的袍子里不再抬头了。

“我错了还不行么……”Fingon苦着脸说。

Fingolfin想要安慰他。

“我对那件事也很抱歉，事先没想到。下次一定写好遗言让Throndor送我回你那里。”

“……幽默感这种东西好像是遗传的。”Feanor对他怒目而视。

“附议。”Finarfin也对他怒目而视。

“……”Maedhros再次选择不发表评论，但是狂点头。

Turgon狠狠在父亲胸前的袍子上擦了擦眼泪。

“好吧，我也错了。”Fingolfin承认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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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贝伦与露西恩。”

Finrod用他泉水一样的声调读出题目时，Turgon恨恨地在父亲的怀里扑腾了一下，Fingolfin非但没有安慰次子，还出言取笑他。

“你把我踹疼了，Turukano。作为收尸的报复？”

Turgon愤怒地磨了磨牙。

【从那段黑暗的日子里流传至今的故事，讲述了悲伤与毁灭，但其中仍有一些，于哭泣中存有欢乐，于死亡阴影下存有恒久的光明。这些历史故事里，精灵听来最为美好的依然是贝伦与露西恩。】

读到这里时，Finrod自己笑了起来。他轻柔地感叹了一声。

“爱情啊。”

Orodreth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响动，Turgon把脸埋在Fingolfin的手臂上不动。Angrod和Aegnor爬上了长兄的膝盖，一左一右抱住了他的手。Finrod用他继承自母亲的海蓝眼睛温柔地看着弟妹。

“你们要让我动不了了。——作为目击者，我得说他们的爱情的确凄美异常。”

“这孩子和你一起混久了，幽默感反常。”

Finarfin对Fingolfin说。

Fingolfin表示躺枪：“幽默感不是遗传的么？”

“我和他母亲都没有这种幽默感。”Finarfin断然否认。

“也说不定是负负得正，隐性遗传？”Fingolfin小心翼翼地建议。

Turgon用没牙的嘴咬了他一口。

【费拉贡德眼见众叛亲离，遂取下头上纳国斯隆德的银王冠掷落脚下，说：“你们可以毁弃忠诚于我的誓言，但我必要守住我的契约。然而倘若还有谁未被我们所受诅咒的阴影笼罩，我当至少找到几位来跟随我，而不应像个被扫地出门的乞丐一样离开此地。”】

“哦。”Finrod轻柔地说，他停下来不再读了，抬起明亮的海蓝眼睛，逐个把Celegorm和Curufin，还有Orodreth看过去。

“我不知道我那时候摔的这么……气壮山河。”

这句话是对Orodreth说的。第三家族的王次子攒着眉心向兄长看。Finrod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接下来就发生了索隆与费拉贡德那场著名的较量。费拉贡德与索隆以蕴含力量的歌声争斗，而王的力量十分强大。】

你唱了什么？Turgon朝他看着，并且在心里问。Finrod看明白了他的意思，认真想了想，最后歉意地笑了。

“忘记了。”

【但当妖狼冲着贝伦而来时，费拉贡德施展出了全部力量，挣脱了枷锁。他与妖狼搏斗，靠着双手和牙齿杀死了它，但他自己也受了致命伤。于是他对贝伦说：“如今我将长久安息在大海边，阿门洲山脉那边的永恒殿堂里。我要隔很久才能再出现在诺多精灵当中。很有可能，无论生死，我们都不会再见面了，因为我们两支亲族的命运是不同的。永别了！”他随即死在了皋惑斯岛的黑暗中，这岛上的高塔正是他当年亲自兴建的。】

Finrod向四周看了看，见到他们没有发表评论的意思，正打算继续下去。Fingon叹了口气。

“你至少应该同我商量，Findarato。”当时在位的至高王用不带有谴责意味的语气说。

Finrod对他笑了笑。但Maedhros警觉地抬起眼睛。

“什么？”他这样问。

Fingon又叹了口气，这次是对他。

“没什么。”

“我不可能加入一场旁人觊觎我父亲亲手制造的宝钻的征程里，尤其是在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之后。”Maedhros没有感情地说，每个音节都具有相同的频率，这让在场诸位不约而同地联想起Feanor前一阵子鼓捣出来的一种叫做打点计时器的器械。

“我并不打算这样做。”Fingon平和地说，“我想给Findarato帮帮忙而已。”

“你对他太好了。”Maedhros讽刺地说。

“我还觉得不够好。”Fingon回答。

“还想怎样好？丢开你的王位和领土陪着他去皋惑斯岛？你有弟弟在身边吗？”Maedhros阴沉地说。

“就算没有，我也总是有办法。”Fingon针锋相对地回答，“至少在最后一刻妖狼得在我们两个之间选一个下嘴，概率变1/2了。”

他们瞪着对方，仿佛上一刻还在相互安慰的不是他们一样。Finrod不安地打断了。

“我得说我也不打算让Findekano加入，你的立场太艰难了。”

“闭嘴。”这是从Maedhros那里传来的回答。

“这幽默感真令人感动。”Maedhros的讽刺笑容其实和Feanor如出一辙，火焰之魂这样评价。

“没错，确实很令我感动。”Finarfin寸步不让地接话。

“孩子之间的事，大人别插手啦。”Fingolfin温和地劝止即将剑拔弩张的兄长和幼弟，他正在给自己倒茶，“他们掐完了架，转脸就是哥俩好，大人还在僵持不下，何必呢。”

Turgon吐了个泡泡表示赞同父亲，同时眼睛闪瞎。Fingolfin给他喂了口牛奶，Turgon愤怒地把它全吐在父亲的银蓝袍袖上。

Finrod想要接过Turgon抱一会儿，好让Fingolfin清理衣服上的奶渍，但是Turgon冲他吐了个口水泡泡之后背过身去，不让他抱。他的父亲对他这种情绪恍若未觉，笑着把他交给了金发的侄子。

“谢谢，Findarato。”

Turgon认命地躺在Finrod柔软的臂弯里开始装死，怎么戳都不动。Orodreth扶着长兄的腿站起来，试图够到他怀里的这个团子，Finrod笑着弯腰把装死中的Turgon递到他面前给他看，Orodreth鼓足了力气，捏住Turgon的脸向两边扯。

Turgon觉得窝火，小婴儿的泪腺比较发达，他现在已经眼眶里全是泪了。为了表示反抗，他拉过Orodreth的爪子，狠狠地啃了一口。

结果Orodreth的哭声比较响亮。

Finrod赶忙抱开了这两个即将用牙齿比拼实力的婴儿。Orodreth怨念地含泪看着他臂弯里的Turgon，这让Finrod左右为难。幸好这时候Fingon过来解救他，黑发的王子接过了自己的二弟，把他放在自己手臂里哄拍着，这件事情他做得很熟练。他把婴儿举给Maedhros看，骄傲地展示自家二弟小时候是多么白胖可爱的一只团子。Maedhros不甘示弱，把父亲膝上打瞌睡的Caranthir拿来同Turgon比，遭到了那两只的一致嘲笑。

Aredhel也想要抱抱自己的二哥，但一来Turgon死活不肯让她抱，二来Celegorm也死活不肯让她抱。

“好吧，那我还是抱着你。”白裙公主笑盈盈地扯着怀里这张俊俏的脸，“想娶Luthien，嗯？”

Curufin闻言愤恨地瞪着她，Aredhel不以为意地也扯了扯他的脸。

另一边Orodreth被长兄抱在怀里很安心的样子，已经开始打哈欠，结果从鼻子里吹出来一个巨大的鼻涕泡泡。这次连Galadriel也没有忍住笑了起来。

“孩子们啊。”Fingolfin端着茶杯悠然感叹，他已经换了长袍，现在这件白色长袍是Finarfin的，袍子的下摆仿佛流动的月光，“年轻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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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开始了。”Fingon对自己怀里的Turgon说，Aredhel抱着Celegorm和Curufin凑到了长兄身边，兄妹相互依靠着，而三个小的开始在他们注意不到的地方没有什么杀伤力地互相扯头发和拳打脚踢。第一家族和第三家族的王子们难得一致迷惘地看着他们，而Finarfin表露出与他们相同的寒战。

Fingolfin无奈地看着他们微笑，把羊皮卷摊开在自己膝头。“我讲故事有那么可怕吗？”

“噩梦。”Finarfin说。

“附议。”Aredhel轻快地说。

“同附议。”Fingon幸灾乐祸地说。

Turgon落井下石地吐了个泡泡。

“第五战役——泪雨之战。”

Fingolfin用一贯温和的声调刚读了题目，Turgon就非常不给他面子地打了个哈欠，开始在Fingon怀里钻来钻去寻找舒服的位置准备睡觉。

“你竟然睡得着？”Aredhel轻轻扯着自己二哥的尖耳朵，“这可是……泪雨之战啊，Turukano。”

Fingon刚默默地搂了妹妹一下，就被Maedhros一把捞走了。

【那段日子里，贝伦与露西恩的功绩被写入了许多歌谣，在贝烈瑞安德到处传唱。费艾诺之子迈兹洛斯意识到魔苟斯不是无懈可击的，因此再度振作起来。然而，如果他们不能再次联合，订立新盟并共同会商，魔苟斯就将把他们一个接一个彻底消灭。于是迈兹洛斯开始呼吁埃尔达集结起人力物力，这集结被称为“迈兹洛斯联盟”。】

Fingolfin停了下来，注视着卷宗。

“这可真是……”他轻声说。

“我觉得Maitimo做得非常好。”Feanor暴躁地回答，同时凶狠地瞪着他。

“不，不是Maitimo的做法。”Fingolfin温和地安抚他的情绪，“我也觉得他做得非常好。”

Feanor扬起眉。“那么？”他把尾音拖得非常长。

Fingolfin缓缓地读下去。

【然而，迈兹洛斯得到的援助比应有的要少。】

“我不奇怪原因。”Maedhros叹口气说。

“你隐瞒了什么？”Feanor怀疑地问。

Fingolfin摇摇头，继续自己的工作。

【自纳国斯隆德只来了一小队兵马，他们编列在芬巩的旗下。除了一位，他们全都再也没有回来。】

Feanor猛地走到他身边来，Fingolfin掩卷已晚，他看到了被Fingolfin隐藏的记述。

“……”火焰之魂一言不发地回到座位上去。

“……您还好吧？”Fingolfin有些担心，“很抱歉，我不是有意隐瞒。”

Feanor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好着呢别担心。

“读完了记得把这破羊皮给我。”他带着笑容说。

Fingolfin觉得自己膝上的卷宗似乎打了个哆嗦。他伸手安抚了卷宗，并且继续读下去。

【最后芬巩的近卫队全都战死在他身边，只余他独自挺立。他力战勾斯魔格，直到另一只炎魔欺到身后，挥动火鞭缠住了他。于是勾斯魔格举起黑斧劈下，芬巩的头盔腾起一道白色的烈焰，裂为两半。就这样，诺多的至高王牺牲了，他们用钉头锤将他击得粉身碎骨，将他那蓝银相间的旗帜践踏在他鲜血形成的泥沼中。】

Fingolfin缓缓把这段记载读完，Fingon在弟妹和Maedhros环簇的拥抱中眨着眼睛看着父亲。

“我很抱歉。”Fingolfin低声对长子说。

Fingon涨红了脸。他轻轻挣脱了身边的手臂，直直地向父亲走去，几乎是扑到他的身边，Fingolfin丢开卷宗站起来，拥抱了长子。自从Fingon成年以后，这样的拥抱已经很少见了。

“您不需要。”Fingon把脸埋在父亲的长发里小声说，“风雨飘摇的时候，我预料到了这个结局。”

Turgon独个坐在那里，假装自己没有哭得很傻。Finrod从旁边探身过来，搂住了他。

“真感人。”Feanor清了清嗓子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