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划你好,策划再见。
放飞自己,放飞心情。。。
长歌门上下,若说琴艺首屈一指,大家自然想到杨逸飞。少数人会推崇杨青月,却也得承认他们兄弟可算二难。更少数人,现今大约唯有一个,会说是杨尹安。杨老门主已多年未出过手了。
四月近末,满庭花树落英缤纷。天色已亮,太阳还未出来,湖面上起着晨雾,荷叶尚小,菖蒲与新苇生得高了,鹭鸟栖在其中,闻得琴声也无动静,只轻轻换了只脚蜷着,水面的涟漪自苇丛中漾漾地荡开去。
那曲子不过是《流水》。揉弦按指没有一丝一毫的花巧,汪洋浩瀚,平邃深沉。一曲既罢,水榭上吴瑾轻轻拊掌,曼声吟道:“齐纨未足时人贵,一曲菱歌敌万金。”
“然这并不是菱歌,我也并不是越女。”杨尹安拂手按弦,于是天地间一切音响都因此静止,唯余风过苇叶,水鸟低声啁啾。吴瑾弹指丢出一片新苇,青翠长叶在淡淡的雾气中留下一道明艳的绿痕,去势虽疾,到了桐琴上面,便仿佛生了眼睛一般,倏然止住又飘然而落,正落在杨尹安伸出来的修长掌心里。
“十九妹。”杨尹安攥起手掌低声一笑,“你比花生得美,不必打我了。”
夫妻半生相伴,说起年少初遇时光,犹似昨日。吴瑾脸颊微微一红,旋即笑道:“七郎妙曲。”
“比我当年那曲凤求凰如何?”杨尹安笑问。
“犹有过之。”吴瑾笑答,“七郎今日好心情。”
“自从当年十九妹答应嫁给我,我心情便一直好到如今。”杨尹安起身到她身边,吴瑾轻轻把手递在他掌心。天光大亮,水鸟振翅而飞,长歌门苍梧碧竹、湖光山色间,渐渐有青衫弟子们出入往来。吴瑾突地抽回手,微微笑道:“阿问来了。”
杨青月一路走来折了几支芦苇,唤了“阿爹、阿娘”后,插在杨尹安琴案前的越窑青瓷瓶里,又反复看了看,很得意的样子。杨尹安笑叹:“看这孩子,痴病又犯了。”
“方才在岸边听到阿爹弹《流水》,”杨青月回答,“听得发了呆,所以折了几支芦苇。”
“又说疯话了。”杨尹安当年在长安协助今上平叛,家中妻子被牵连,心中一直放不下,便摆不出严父的谱,吴瑾常笑他比自己还要心软,“我又不是弹了《蒹葭》。”
杨青月当真想了想:“我记得我在什么时候见过,无边无际的水面,水边生着大丛芦苇,风一吹,漫天的芦花,像是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他突然不再说下去,蹙眉想着什么。杨尹安本就不是认真同他辩证,笑说:“大约是你小时候跟着竹先生北上看到的?”
“记不清了。”杨青月回过神来,脸颊突然微微泛起红色,喃喃答了一句,又说,“阿爹今日好心情。”
杨尹安与吴瑾相视一笑。吴瑾柔声说:“阿问过来,让阿爹问你的书。”
“阿娘要把阿爹的好心情毁掉了。”杨青月笑着说,还是依言在父母对面坐好,抬头与杨尹安问答。他心思颖慧,此番出门游历颇有心得,杨尹安时时颔首赞许。父子问答未完,杨逸飞也来定省,在旁安静听着,看见瓶里的芦苇,伸手拔了一支折叶子玩儿。杨尹安对幼子素来却不假辞色,瞪了他好几眼,杨逸飞装作没看到。
“眼看就是端午了。”杨尹安说道。
“是,阿爹,”杨逸飞立即明白他的意思,起身回答,“祭祀屈原先师的事宜我已安排好了。”
“是你安排的,还是你阿兄捉刀?”杨尹安板着脸问。
杨青月也站了起来,笑道:“阿爹知道我从未主持过祭屈,确是阿启病中自己操持的。”
“你们兄弟和睦,我心里高兴。”杨尹安叹息道,“只是有些事情,是要人自己去体会的,你替不了他一世。”
“我明白您的意思。”杨逸飞肃容回答,杨青月也轻轻点头。杨尹安向长子看了几眼,虽不忍心,终究还是吩咐杨逸飞:“去吧,既然好了,做你该做的事情去。”
长歌门端午节祭奠屈原,是个极隆重的仪式。杨逸飞已多年代父兄主祭,清晨起来,峨冠博带,广袖长铗,活脱脱是从行吟图中走下来的。杨青月却散漫随意惯了,独自在山间寻了一处流水,放声吟诵《九歌》,一面把抄录的纸张一页页投入水中,看它们渐渐飘远。一时诵完纸尽,他还在水边山石上静静坐着,头顶风过,竹叶窸窸窣窣。
柳惊涛自河朔出来,初时本无方向,只随意闲逛。渐渐走得远了,沿运河南下,自己方才意识到这方向是去长歌门。然而他无名目登门拜访,也不打算真去拜访,适逢端午佳节,他便在千岛湖闲走,突然发现水中漂浮的纸笺。那字迹再熟悉不过,他一路溯流而上,抬头便见故人,一时无语,只默默地望着他。杨青月转眼看到他立在那里,挺拔若临风一支劲苇,还以为眼花了。
山间风过,水声潺潺,婉转鸟鸣。诗经中说,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古人十五字,平生况味,已然说尽。
“悠悠苍天。”杨青月轻声一叹,而柳惊涛笑了笑,轻声回答:“此何人哉。”